马车颠簸前行，木质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窗外城镇的轮廓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田野和远山。
祁冀一开始还强打着精神，新奇的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但连日的疲惫，饱腹后的暖意，以及马车有节奏的晃动，像一只无形的手，很快便将他的眼皮拉拢。
他的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抵在冰凉的车厢壁上，沉沉睡去。
温翎在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的时候，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着对面蜷缩在角落，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眉心的孩子，目光落在他额角那已经结痂的伤口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经过一个较大的颠簸，将祁冀惊醒。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中带着一丝刚醒来的茫然和警觉。
当他看到对面安然静坐的温翎的时候，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醒了？”温翎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祁冀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揉了揉眼睛，小声问：“我们......到哪儿了？”
“还在途中，日落前应该能抵达下一处驿镇。”
温翎看到他有些干燥的嘴唇，将身边的水囊递了过去，“喝点水。”
祁冀接过水囊，小口喝了起来。
清冽的泉水滋润了喉咙，也让他彻底清醒。
他偷偷打量着温翎，对方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扰乱他的心绪。
祁冀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你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历练吗？”
他很难想象，像温翎这样看起来如同谪仙一样的人，是怎么独自应对旅途中的所有事情。
温翎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一个人，不好吗？”
祁冀愣了一下，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水囊的塞子，声音低了下去：“不好......很冷，也很怕。”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没有人说话，生病了也没人知道，被欺负了，也只能自己忍着。”
温翎沉默的听着。
对于早已习惯清修，习惯独自面对一切的修道者而言，这种属于人类的恐惧和孤独，似乎已经很遥远的事情了。
“修道之人，需耐得住寂寞。”
“可是......如果一直一个人，不会觉得难过吗？”
“大道独行，本是常事。”
温翎的回答依旧简洁，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疏离感。
祁冀似懂非懂，但他能感觉到，温翎似乎并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有些发闷。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车轴转动和马蹄踏地的声音规律地响着。
天色渐渐变晚，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
马车终于抵达了一处规模不大的驿镇。
镇子比他们出发的那座城要小许多，但也还算热闹。
温翎带着祁冀下了马车，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
“两间客房。”
掌柜看了看温翎，又看了看他身后穿着粗布新衣的小孩，面露难色：“客官，真是不巧，小店就只剩一间上房了，你看......”
温翎眉头微蹙。
祁冀立刻紧张地看向温翎，小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温翎的衣袖一角，又很快放开，但眼神里的不安几乎要溢出来。
他害怕温翎会因为只剩一间房而让他去别处住，或者干脆改变主意。
温翎瞥了他一眼，对掌柜道：“那就一间吧。”
“好嘞！天子三号房，楼上请。”
房间还算宽敞整洁，有一张足够两人睡下的大床。
祁冀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
温翎将随身的一个小包袱放在桌上，对祁冀道：“先去洗漱，换身干净l里衣，我去楼下看看有什么吃的。”
“我、我不用......”祁冀想说他不饿，但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顿时让他闹了个大红脸。
温翎仿佛没听见，“很快回来。”
他转身便下了楼。
祁冀看着关上的房门，这才慢慢走进房间。
他揉了揉柔软的被褥，又看了看房间里干净的陈设，感觉像是在做梦。
他走到盆架前，看着铜盆里清澈的水，将自己的脸洗了干净。
等温翎端着简单的饭菜回来的时候，看到祁冀已经换好里衣，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前，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温翎将饭菜摆好，是两碗米饭，一碟青菜，还有一小碟酱肉。
“吃吧。”
祁冀看着那碟酱肉，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动筷。
温翎问道：“怎么了？”
“你、你先吃。”他记得，以前抢到食物的时候，如果不让那些大乞丐先吃，就会挨打。
温翎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青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然后才说：“现在可以吃了。”
祁冀这才拿起筷子，小口的吃着米饭和青菜。
“不喜欢吃肉？”
“喜欢。”
“那为什么不吃？”
祁冀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好的东西，要留给......更重要的人。”
温翎夹菜的动作一顿。
他看着祁冀低垂的脑袋，心中那种莫名的情绪再次浮现。
这孩子，到底在过往的经历中，形成了怎么样的卑微认知？
他将那碟酱肉推到了祁冀面前：“吃掉它，你正在长身体，需要这个，在我这里，没有谁比谁更重要，只有需不需要。”
祁冀看着面前那碟油光发亮的酱肉，又抬头看向温翎。
对方的目光平静而坚定，没有施舍，没有怜悯。
他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用力扒了一口饭，然后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
他吃的很快，很干净，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
温翎盘膝坐在床上，似乎准备开始调息。
祁冀自觉地抱着客栈提供的被褥，准备在地上打地铺。
“你去床上睡。”温翎闭着眼睛，开口道。
“我......我睡地上就好，我习惯了的。”
温翎睁开眼，看向他：“地上寒气重，你身体底子薄，容易生病，床很大。”
“可是......”
“没有可是，这也是听话的一部分。”
祁冀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抱着被褥，慢吞吞地爬上了床，小心翼翼地躺在最外侧，尽可能远离温翎，身体僵硬的像块木头。
油灯被吹灭，房间里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隐约透进的月光。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祁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以及身边温翎平稳的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同处一室，同榻而眠。
身边之人的存在感太强烈，带着清冽的气息和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紧张地一动不敢动，直到后半夜，实在抵不过浓重的睡意，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在彻底陷入沉睡以前，他模糊地想，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他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
而在他呼吸变得深沉之后，原本闭目调息的温翎，缓缓睁开眼。
在黑暗中，看了一眼身旁那蜷缩成一小团的身体，目光深沉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