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门口人来人往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远去，只剩下两人。
温翎看着眼前这个孩子。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像是即将溺亡的人试图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攥着袖口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瘦小的身体在新衣服里微微发抖。
温翎沉默片刻，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刚才多了一点耐心：“我并非要丢下你，只是我的路，与你不同。”
他晃了晃手中的锦袋：“这些银钱，足以让你在此地安顿，寻个正当营生，安稳度日，跟着我，前路未知，风餐露宿，并非善选。”
这是实话。
他下山是为历练，斩妖除魔，参悟道法，身边带着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孩童，确是不便，也充满未知的风险。
“我不怕！”
祁冀向前迈了一小步，“我不怕辛苦！我可以帮你拿东西，帮你探路，我......我还会认很多草药，我吃的真的很少，一天，不，两天吃一顿也行，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语速极快，生怕慢了一秒就会被拒绝。
温翎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小脸，以及那双亮的灼人的眼睛，心中那种莫名的波动再次浮现。
这孩子的心性，比他想象的要坚韧的多，也执拗的多。
“你可知我是何人？要去往何处？”
祁冀愣了一下，老实的摇头：“我......我不知道，但你是好人，我知道。”
“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我乃修道之人，此行是为历练，途中或有妖邪，或有险阻，并非游山玩水，你跟着我，或许比独自一人更加危险。”
“有你在，我不怕危险！那些乞丐，那些欺负我的人，比妖邪更可怕，我一个人都能活下来，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
他的逻辑简单而直接，经历过最底层的黑暗，所谓的妖邪险阻，在他对温翎产生的盲目信任和依赖面前，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
温翎一时竟有些无言。
他看着祁冀，这孩子像一块未经雕琢的顽石，裹着最坚硬的壳，内里却藏着极易碎裂的芯。
“修道的路，漫长辛苦，需要断绝尘缘，静心悟道，你年纪还小，心性未定，并不适合，留在凡尘，体会人间烟火，或许对你更好。”
祁冀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就变得执拗：“我本来就没有尘缘，从始至终我只有一个人。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你把我从巷子里带出来，你给我名字，你给我新衣服，你给我饭吃，这就是我的缘。”
他不太明白那些高深的道理，但他认准了一点。
是面前这个男人把他从泥沼里拉了出来，那么他就要跟着这个人，无论他去哪里。
温翎看着他那近乎偏执的眼神，知道单纯的劝解根本没有用。
他沉吟起来。
带着他，确实麻烦。
但将他独自留在这座对他并无善意的城里，拿着那袋可能招致祸患的银钱，结局似乎也可预见。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一个驿卒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对着温翎恭敬地行礼：“这位仙长，可是要雇马车？前往洛城方向的车队马上就要出发了。”
温翎点了点头：“有劳，我便搭乘此队。”
“好嘞，仙长请随我来办理手续。”
温翎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眼神有些惶恐无助的祁冀，对驿卒道：“稍等片刻。”
驿卒识趣地退到一边。
温翎走到祁冀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这个动作让祁冀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巷。
“祁冀，我此行目的地是洛城，途中会经过几处城镇，你若执意要跟，我可以带你一程。”
祁冀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但，我有条件。”
“你说，我一定做到。”
“第一，路上需要听话，不得擅自行动，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好。”
“第二，我会教你一些基础的强身健体，辨识药草的方法，你能学多少便学多少，不可急躁，更不可用于逞强斗狠。”
“我学，我一定认真学。”
“第三，”温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抵达洛城之后，你就留下，到时候，我会再为你安排去处，你可能答应？”
这第三条，像一盆冷水，熄灭了祁冀一般的喜悦。
抵达洛城就要分开吗？
可是......至少，他现在能跟着了。
从这座城到洛城，应该很远吧。
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跟着他。
“我答应你，到了洛城，我就走，我绝不赖着你！”祁冀用力点头，像是生怕温翎反悔。
他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暗暗发誓。
在这一路上，他一定要证明自己是有用的，要让温翎改变主意。
温翎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心中了然，却并未点破。
还是年纪太小，心里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他站起身：“既如此，便跟上吧。”
他转身走向驿卒，办理搭乘手续。
祁冀站在原地，看着温翎的背影，用力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小跑着跟了上去，紧紧地跟在温翎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小尾巴。
驿卒看着这一大一小，尤其是那孩子身上崭新的，与温翎气质格格不入的粗布衣服，以及那双紧紧追随着温翎充满依赖的眼睛，心下有些好奇。
但也不敢多问。
手续办妥，车队即将出发。
温翎被安排乘坐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
上车前，温翎看了一眼祁冀脚上崭新的布鞋，和那身好不容易得来的干净衣服，说道：“路途颠簸，尘土甚多，可惜了这身新衣服。”
祁冀立刻摇头，“不可惜，衣服脏了可以洗，破了可以补，只要能跟着你，什么都不可惜。”
温翎闻言，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率先踏上了马车。
祁冀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爬了上去。
马车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简陋，但能遮风避雨。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温翎对面的位置，眼神不停的偷偷打量着闭目养神的温翎，以及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了驿站。
驶离了这座承载了他所有苦难和唯一温暖的小城。
祁冀看着窗外渐渐陌生的景色，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
他以前并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他只想跟着面前的男人，无论去哪里都行，无论干什么都行。
他不知道洛城有多远，也不知道到了洛城之后会怎么样。
他只知道，此刻，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祁冀偷偷看向对面在闭目养神的温翎，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会证明，留下我，是对的。
车轮滚滚，带着两人，驶向了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