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的手刚触到栏杆,玉佩骤然发烫,她猛地缩回手。低头看向帕子,只见上面的血迹蠕动起来,凝聚成两个字:箭来。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屋顶一道黑影掠过。弓弦未响,她已疾冲而出。
谢珩正欲下令收兵,眼角余光忽见一人朝他扑来。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发觉那人并非冲他,而是扑向他身后疾射而来的那支箭。
箭入肩时,声响极轻,如同布帛撕裂。但她撞上他身躯的力道却极重。他伸手接住她,才惊觉她背上早已血流如注。
“青崖!”谢珩低喝一声,手中判官笔一转,三节扣紧,直扑屋顶。
刺客刚起身,便被一道黑影扑倒。青崖压住他肩膀,刀锋抵住咽喉。刺客挣扎了一下,头一歪,再不动弹。
谢珩跃上屋顶,踩住尸体手腕,掀开袖口——内里绣着半个狼头,针脚细密,正是北狄死士的标记。他踢了踢尸体,确认已死,随即翻身落地。
薛明蕙躺在石阶旁,面色苍白。谢珩蹲下将她抱起,手按在她肩头,鲜血立刻从指缝间涌出。他撕下衣摆压住伤口,声音低沉:“听得见吗?”
她未睁眼,唇瓣微动,却未发出声音。
“撑住。”他低声说,“你方才替我挡了什么,我清楚。”
她睫毛轻颤,手指缓缓攥紧,竟抓住了他腰间的玉佩。
青崖走近,低声道:“东墙已查过,无其他埋伏。火油引线被我们反制,烧退了敌方主力。残余人手已被驱逐出院外。”
谢珩点头。“留两人守门,其余人搜屋檐与地窖。这种人不会单独行动。”
“是。”青崖略一顿,看向薛明蕙,“是否唤太医?”
“不能动。”谢珩摇头,“箭仍在体内,贸然移动只会加剧出血。等月婆婆回来再处置。”
青崖退下。谢珩抱着薛明蕙靠在断墙边,避开寒风。夜空中灰烬盘旋,火焰将熄,只剩零星噼啪声。
她忽然轻咳一声,血自嘴角溢出,滴落在帕子上。
谢珩目光一凝——帕上的血迹竟又开始流动。这次不是文字,而是一幅画面:他身着黄袍,立于高台之上,百官跪伏;另一边,一辆马车停在暗巷,有人正将她强行拖入车内。
他盯着那画,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抬起手,指尖蘸血,在帕角写下四个字:称帝之日。
随后她抬头望他,眼神轻渺,似随时会消散。“五年前……你替我挡过一次。”她的声音微弱,“这次……换我了。”
话未说完,她头一偏,昏了过去。
谢珩将她搂紧。她身体冰凉,呼吸几不可察。他将脸贴上她额头,只听见自己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远处脚步声传来,是青崖带人搜查归来。他们抬着尸体穿过院子,月光照在刺客脸上,显出一道陈年疤痕。
谢珩未曾多看。他低头凝视怀中之人,轻轻拭去她唇边血痕。
他明白那幅画的含义。
他也清楚,有些事,不能再拖延。
他必须赢。不仅为活命,更为让她能安然活下去。
他站起身,抱着她向内院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生怕稍有颠簸。
春桃闻声跑来,见到薛明蕙的模样几乎落泪。“小姐她……”
“别吵。”谢珩低声制止,“拿干净布巾和热水来。别叫别人,你自己送。”
春桃点头离去。
他步入偏厅,将薛明蕙安置于榻上。烛光下,她肩头仍在渗血,浸透大片衣衫。他小心剪开衣物,看清伤处——箭矢钉入肩胛骨缝。
拔箭则大出血,不拔则恐中毒蔓延。
他坐在榻旁,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搭在她脉上。脉息微弱,但尚存跳动。
天边渐露曙光,战后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她再度轻咳。一口血喷在帕子上,血纹一闪,浮现三个字:别信魏。
谢珩盯着那三字,眉头微蹙。
魏长忠?
司礼监那位老太监?
他还未及细想,她已开始颤抖。额头滚烫,唇色发紫。他连忙拉过被子裹住她,手始终未松。
她口中喃喃低语,听不真切。
他俯身靠近。
“灯会……那天……我没怪你……”她闭着眼,仿佛陷入梦境,“我只是……太想你了……”
谢珩喉头一紧。
五年前的灯会,他分明看见她站在桥头,手中握着一支断玉簪。他本欲上前,却被二皇子的人拦住,称有急务。待他脱身赶去,她早已不见踪影。
后来听说,她当晚高烧不退,三日未醒。
原来她去过。
原来她一直在等他。
他握住她颤抖的手,声音轻得几乎融化在空气里:“我知道。我都记得。”
她似有所感,指尖微微回握了一下。
外面传来脚步声,青崖在外禀报:“世子,城门守军回报,昨夜有辆马车闯关,声称奉旨出城采药。车上挂着宫中令牌,守将不敢阻拦。”
谢珩眼神一冷。“车牌号呢?”
“尚未查明。但车上一名仆妇被拦下时咬舌自尽。”
谢珩起身走向门口。“彻查此车何人所派。另,封锁所有城门,无我印信,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他回眸望向榻上之人。她静静躺着,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比先前平稳了些。
他走回去,在她耳畔低语:“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带走。”
她毫无反应,唯有手指轻轻一动。
他坐回原位,拾起那块染血的帕子。血已干涸,画与那四字仍清晰可见。
称帝之日。
他会记住这一天。
也会守住这个人。
天光破晓,阳光照进屋内,落在她脸上。她眉头微蹙,似在梦中挣扎。
谢珩伸手拨开她额前湿发,察觉她又发起高热。
他起身走到外间,对春桃道:“去找沈太医。就说夫人咳血不止,需即刻诊治。”
春桃迟疑:“可是……沈太医之前……”
“我知道。”谢珩打断她,“但现在只有他最快。你亲自去,盯着他过来。”
春桃领命而去。
他回到屋中,坐在榻边。她的手再次颤抖,嘴里断续念着几个数字:
“七……十六……寅时三刻……”
他默默记下。
这些碎片,终有一日,他会拼凑完整。
他紧握她的手,低声说道:“你说的每一句,我都听着。”
外面又有动静,是暗卫换岗。院子里秩序恢复,但危机远未结束。
他知道,昨夜的袭击,不过是开端。
真正的大战,还在后头。
他低头看她,忽见她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用拇指轻轻拭去。
“别怕。”他说,“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