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一切尽在掌握般的展示,反而带来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教授甚至还没有露面,就已经用一种近乎“礼貌”的方式,向他们宣告了彼此之间的实力鸿沟。
这确实不像是一次面对幕后黑手的决战前夜。
更像是一次被精心安排的深渊观光之旅。
而他们,就是那即将见到“园长”的,最特别的“游客”。
休息室内,时间仿佛凝固。
叶骁和凌越站在巨大的观景窗前,深海死寂的压迫感透过冰冷的玻璃无声地渗透进来。
茶几上的骨瓷茶具精致得像个讽刺,无人触碰。
过了一段时间后,那扇平滑的金属门无声滑开。
门口站着的,依旧是那个戴着面罩,沉默的引导者。
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跟随”的手势,然后转身。
冰冷的幽蓝色光芒包裹着叶骁和凌越,引导者无声地在前方带路。
穿过幽灵船内部那条狭窄的金属通道。
尽头的气密舱门无声滑开,露出连接器外令人心悸的墨蓝色深海。
连接器的另一端,灯火通明,如同深渊中一座不祥的灯塔。
那正是“启明星”海底基地的核心区域。
踏上基地内部的地板,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袭来。
空气清新,温度适宜,却带着一种无菌实验室般的冰冷秩序感。
通道更宽敞,墙壁是哑光的银灰色,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灯带。
偶尔可见复杂的管线接口和不明用途的仪器面板。
低沉的机械嗡鸣声仿佛是整个基地的心跳,稳定而有力,却透着一种非人的冷漠。
引导者将他们带至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
这里的设计堪称诡异的美学融合。
一侧是巨大的弧形强化玻璃观景墙,窗外是奇幻而恐怖的深海景象。
散发着幽冷蓝光的巨大水母如同幽灵般缓缓飘过;
形态怪异的深海鱼类拖着长长的发光须,在绝对的黑暗中划出短暂的光痕。
大厅中央,一盏造型简约却极具设计感的吊灯洒下温暖的光晕,照亮了中央区域。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中央那架通体哑光黑色,线条流畅优雅的施坦威三角钢琴。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件艺术品,又像一个沉默的祭坛。
钢琴旁,是一组米白色的舒适沙发和一张低矮的玻璃茶几。
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骨瓷茶具和一个装着清水的玻璃壶。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
只有远处设备低沉的运行声和不知道从哪来飘来的极其低缓的古典音乐旋律。
眼前,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站在观景窗前。
他的身形挺拔,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片永恒的黑暗。
听到来自身后的动静后,他缓缓转过身。
孟凡!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穿着素雅中式服装、笑容温和的慈善家。
现在的孟凡穿着一套剪裁极其考究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
他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服帖精致。
只是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儒雅的笑容。
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也接受了一切。
看到他的瞬间,叶骁和凌越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调查指向他,推理锁定他,但当这位传说中的“教授”真正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这深海堡垒的核心,一种尘埃落定的现实感正重重地撞击着他们。
诧异?有。
但更多是一种意料之内。
孟凡的形象与他们心中的“教授”完美重合,优雅、智慧、冷酷、深不可测。
“叶队长,凌顾问,”孟凡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欢迎来到‘启明星’的核心。”
“希望这段深海之旅没有让二位感到不适。”
他缓步走向沙发,姿态从容优雅,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
“请坐,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架钢琴,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按了几个琴键,仿佛那美妙的音符已在他心中流淌。
叶骁和凌越依言坐下,身体紧绷,牢牢锁定孟凡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无形的压力在三人之间弥漫。
孟凡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紧绷的姿态,不禁笑出了声。
“你们俩位别那么紧张嘛,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就当自己家一样。”
孟凡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吞噬光线的墨蓝。
“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呢?”
“或许,该从那个被遗弃在临海市阳光福利院门口,连啼哭声都显得多余的孩子说起吧。”
他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水壶,不疾不徐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一个没有名字的弃婴。”
“幸运?不幸?”
“他被一对自称是国外音乐教授的夫妇领养了。”
“‘约翰·史密斯’,‘玛丽·史密斯’多么普通又安全的假名。”
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
“他们给了我‘孟凡’这个名字,给了我优渥的物质生活。”
“给了我最好的教育音乐、哲学、心理学、神经科学、信息工程......”
“起初我天真的认为,我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我不再是个没人要的流浪的孩子,我有家了,我有属于自己的家人了。”
说着说着,他喝了一口茶,缓缓地放下了茶杯。
“但是我错了,呵,家人?”
“什么是家人?”
“家人就是把我当做一个赚钱的工具?”
“只知道利用我的能力来满足他们那些恶心的愿望。”
孟凡的语气逐渐变得阴冷,他猛地抬头看向凌越:
“凌越,或许我也应该可以亲切的叫你一声小凌。”
凌越迎上了孟凡的目光,不自觉的捏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坐在一旁的叶骁察觉到了凌越的异常。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直接将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了凌越的拳头。
孟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冷笑了一声后接着开口:
“在福利院那会,我身边的人都太蠢了,稍微装装样子就能让他们围着我转,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可是小凌,你不一样。”
“在福利院那会,你是唯一一个我的同类,是唯一一个不无聊的聪明人。”
“曾几何时,我也在你的身上找到了所谓的家人的感觉。”
“有你在福利院的日子每天都还有些盼头。”
“毕竟,只有你,和我一样看透了福利院肮脏的本质。”
“不过,我们俩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你选择了逃跑,而我选择了从棋子成为执棋者。”
“说实话,当时的我真的很好奇。”
“我们俩的选择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不过如今看来,结果似乎......”
话说了一半,孟凡突然停住了。
只见他拿起了水壶,站起了身子,缓缓踱步到二人面前给他们的杯子里加了些许茶水。
“不好意思,扯远了,是我的问题,我接着说回我的故事。”
“刚刚说到家人这个问题。”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准确点来说更像是导师,是塑造者。”
“他们告诉我,我的使命,是创造一个更‘有序’的世界。”
“一个没有混乱,没有低效,没有无谓情感拖累的世界。”
“而音乐,是钥匙,是通往潜意识的桥梁,是塑造灵魂的刻刀。”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茶几表面,仿佛在触摸无形的琴键,发出无声的旋律。
“我猜你们一定也很好奇长乐集团对吧?”
“那只是他们留给我的启动资金和一层精致的伪装罢了。”
“我回到这里,建立‘音愈基金会’,接近福利院一切,都是为了筛选。”
“筛选那些纯净的、可塑性强的‘种子’。”
孟凡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目光扫过叶骁。
“说到‘筛选’和‘计划’,叶队长,你应该记得那位陈光陈队长吧。”
“他倒是个很有趣的例子,或者说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水杯。
“福利院那次,他本该成为计划中需要被‘处理’掉的一环。”
“李兰手机里的信息,她试图联系外界的每一次尝试,我都一清二楚。”
“我算准了陈光会去,本打算将他这份过度的‘正义感’和探查欲,连同他本人,一同抹除。”
“可惜,或者说他足够幸运。”
“他并非独自前往,而是带足了人手。”
“这小小的变数,让他侥幸从我的棋盘上跳脱了出去。”
“所以你看,有时候,人多确实安全些。”
这时,凌越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孟凡。
打断了他对陈光的调侃,提出了一个萦绕在他心头许久的疑问:
“既然你都说到这里了,那么当时催眠王阿姨,让她看到张为民的人,也不是真正的张为民,对吗?”
孟凡闻言,脸上的玩味笑意更浓,他颇为赞赏地看向凌越,甚至轻轻鼓了两下掌。
“敏锐,凌越,真是极其敏锐。”
“不愧是我唯一视为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