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台灯的光晕被限定在桌面一隅,光线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警告!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意志,已经注意到了你!】
冰冷的金色字符在苏晨的视野中缓缓消散,但那股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寒意,却像水蛭一样,死死地吸附在他的神经末梢。
他的手指还搭在档案的第一页上,那泛黄的纸张触感粗糙,却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生命力,正透过他的指尖,窥探着他的灵魂。
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没有带来恐慌,反而激起了一种近乎于残酷的冷静。
苏晨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手指从文件上挪开。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拆解一枚最精密的炸弹,生怕任何一丝多余的震动,都会引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没有继续翻看,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文件的内容。
他知道,这东西现在就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谁碰谁死。周鸿途把它交给自己,或许是考验,或许是敲打,但绝不是让他现在就去硬碰硬。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意志”,那个能设下如此恶毒“尘封之-锁”咒缚的人,其能量层级,远超他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包括“白狐”。
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任何贸然的探查,都是自寻死路。
苏晨将文件重新装回牛皮纸袋,用那根旧棉线,一圈一圈,按照原来的样子,仔仔细细地缠好。他把档案袋放回公文包的最深处,拉上拉链,仿佛封印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做完这一切,他才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像在为某个未知的存在倒计时。
他现在就像一个走在黑暗森林里的猎人,刚刚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不知道那声音惊动的是一只兔子,还是一头饥饿的猛虎。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停在原地,屏住呼吸,与黑暗融为一体,等待。
但,仅仅等待是不够的。
苏晨的目光,缓缓移向书房角落里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
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
母亲去世后,他便将二老的东西都整理好,封存在了这个箱子里。他一直没有勇气打开,因为他害怕触碰到那些会勾起思念的旧物。
可现在,他必须打开它。
周鸿途给他的官方档案,是敌人眼中的“明棋”,已经被监控,被锁死。他需要一张“暗牌”,一张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来自父亲的地图。
他需要知道,二十年前,父亲在调查七号疗养院时,究竟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他又是在和谁战斗。
苏晨从抽屉里找出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钥匙因为许久未用,已经蒙上了一层暗淡的铜锈。他走到箱子前,蹲下身,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一股混合着樟脑丸、旧书和岁月沉淀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码放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是几件父亲生前常穿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叠得方方正正。苏晨拿起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领口和袖口已经被磨出了毛边。他将衬衫贴在脸上,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父亲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将衣服一件件取出,小心地放在一边。下面是父亲的各种证书、奖章,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苏晨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年轻的父亲穿着一身警服,英姿勃发,母亲依偎在他身旁,笑靥如花,而自己,还是个穿着开裆裤、被抱在怀里、啃着手指的奶娃娃。
苏晨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父亲的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慢慢重合。
他继续往下翻,箱子的最底层,是父亲的书。
大部分是专业书籍,《刑侦逻辑学》、《犯罪心理学侧写》、《法医学概论》……每一本都被翻看得起了毛边,书页里用各种颜色的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心得。
苏晨一本一本地拿出来,他知道,如果父亲留下了什么,一定就在这些他最珍视的东西里。
终于,在一本半旧的《资治通鉴》里,他摸到了一点异样。
这本书比同等厚度的其他书要沉上一些,而且书页的侧面,似乎有被重新胶合过的痕迹。
苏晨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将书平放在桌上,用一把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沿着书脊的缝隙划开。
书的内页,被人为地挖空了一个长方形的凹槽。
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本巴掌大小的黑色封皮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皮是真皮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标识,就像一块沉默的黑色石头。
就是它了。
苏晨将笔记本拿了出来,入手微沉,带着一种独特的质感。
他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父亲那熟悉的、遒劲有力的钢笔字。
没有日期,没有标题,第一页上只画着一个巨大的、类似树状图的结构。
最顶端,写着两个字:“市委”。
下面分出数个枝杈,每一个枝杈都代表着一个部门或一个派系。这些枝杈并非简单的平行排列,而是盘根错节,有的互相连接,有的彼此对立,用不同颜色的箭头标注着复杂的关系。
苏晨的目光,瞬间被其中两个最大的分支吸引。
一个分支,被父亲用蓝色的钢笔重点圈出,旁边写着几个字:“学院派,理想主义,重程序,根基在高校与理论界。”在这个分支下面,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陈海平。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个括号,里面写着:“可塑,但过于爱惜羽毛。”
另一个分支,则被用橙色的记号笔涂抹,显得格外刺眼。旁边的标注是:“本土派,实用主义,重人脉,根基在地方企业与基层。”在这个分支下面,他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刘长河。名字后面的括号里,写着:“野心勃勃,手段灵活,唯利是图。”
苏晨感觉自己的后背,又开始冒出冷汗。
父亲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对市委内部的派系,做出了如此精准的画像!这本笔记,简直就是一本南州市官场的“山海经”!
他继续往下看。
在“蓝色”和“橙色”两大主流派系之外,父亲还用黑色的笔,画出了数个更小的、更隐蔽的圈子。
其中一个圈子,被他用一个问号标注,旁边写着:“中立?调和?看不透。”在这个圈子的核心位置,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名字——周鸿途。
周鸿途的名字后面,父亲没有写任何评语,只是画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符号。
苏晨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一直以为周鸿途是超然物外的“生态调节者”,可是在父亲的笔记里,他竟然也是这盘棋局中的一个“派系”?一个连父亲都“看不透”的派系?
这本笔记,彻底颠覆了他对市委权力格局的认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翻页。
笔记本的后面几页,不再是宏观的派系分析,而是一些具体的人和事。
“王振华,刘长河的马前卒,心性狠毒,可用,但需提防反噬。”
“吴宇,纨绔子弟,不足为虑。”
……
这些名字,一个个从他过去的经历中跳出来,与笔记上的评语一一对应,精准得令人心悸。
翻到笔记本的中间部分,苏晨的动作停住了。
这一页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简笔画。
画的是一只狐狸。
狐狸的轮廓画得惟妙惟肖,眼神狡黠,尾巴又粗又长。而在狐狸的头顶上,父亲用红色的笔,画了一个类似于“印章”的方形图案。
图案的内部,是一个苏晨从未见过的、由数个扭曲的线条组成的复杂符号。
白狐!暗印!
苏晨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在“白狐”书房那本旧书里发现的“暗印”,竟然在二十年前,就出现在了父亲的笔记里!
父亲当年,就已经查到了“白狐”,甚至查到了那个代表着秘密团体的“暗印”!
苏晨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他终于明白,父亲的“落马”,绝不是偶然。他不是因为不懂规则,不是因为被人陷害,而是因为他走得太远,看得太深,他触碰到了一个绝对不能被触碰的核心秘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只狐狸画像的下面。
在画像的下方,父亲用极小的字,写下了一行批注。那行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是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写就的。
“‘狐’非主谋,其后有人。‘印’源自‘雅集’,‘雅集’之上,更有大恐怖。”
“大恐怖”三个字,父亲写得力透纸背,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苏晨盯着那三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清流雅集”……这个被他认为是“白狐”权力核心的组织,在父亲的笔记里,竟然也只是一个中间环节?在它之上,还有一个连父亲都称之为“大恐怖”的存在?
那会是什么?
苏晨不敢想下去。
他合上笔记本,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这本小小的笔记,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他每多看一页,就感觉自己离那片黑暗更近一步。
他将笔记本贴身收好,然后将箱子里的其他东西原样放回,重新锁好。
他知道,今晚,他注定无眠。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夜色如墨,没有一丝星光。城市远处的灯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苏-晨的脑海里,那张画着狐狸和暗印的纸页,与周鸿途办公室里那份关于七号疗养院的档案,开始慢慢重叠。
“白狐”、“清流雅集”、“暗印”、“疗养院”、“大恐怖”……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像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正在他的脑中,编织成一张巨大而又狰狞的网。
而他的父亲,和他自己,都身处这张网的中心。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里震动了一下。
苏晨拿起手机,是一条新的短信。
发信人,依旧是那个被他删除了的、来自未知势力的神秘号码。
短信的内容,比上一次更加简单,也更加诡异。
上面只有两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