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途的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阳光穿过玻璃的声音。
那份牛皮纸档案袋,静静地躺在苏晨的手中,纸张的毛边因为岁月的侵蚀而变得柔软,却带着一种足以压垮心神的沉重。封面上那行模糊的字迹——《关于南州市废弃七号疗养院历史遗留资产问题的调查报告(初稿)》,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直直刺入苏晨的瞳孔深处。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父亲的遗嘱,那道被系统解析出的“宝藏”言灵,那份他以为要花费无数心血、绕过无数关卡才能触及的核心秘密,此刻,就这么轻飘飘地、毫无征兆地被周鸿途放在了他的面前。
为什么?
苏晨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数个念头炸开,又瞬间湮灭。这是一个陷阱?还是一个考验?抑或是……一个奖赏?
他强迫自己呼吸,但吸入肺腑的空气却带着刀子般的锋利。他能感觉到周鸿途的目光,平静,深邃,像一口古井,正无声地审视着他,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不能有任何异常。
在周鸿途这种级别的“生态调节者”面前,任何一丝与“普通下属”不符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苏晨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困惑与凝重的表情。他没有去看周鸿途,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在那份档案袋上,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理解一个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难题。
“秘书长,这……是?”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一个第一次接触到机密文件、感到手足无措的年轻干部。
周鸿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紫砂茶盘,将茶杯放上,用开水不紧不慢地淋着杯身,升腾起的水汽模糊了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刘长河给你的那个‘智慧城市’副主任的位子,为什么不接?”他问了第二个问题,语气依旧平淡,却比第一个问题更加致命。
苏晨的心脏再次被攥紧。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卷”。他昨晚在“春江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次呼吸,恐怕都已经被原封不动地汇报到了这里。
他必须给出一个让周鸿途满意的答案。
“报告秘书长,”苏晨立正站好,姿态愈发恭敬,“您把我放在综合二科,是对我的培养和考验。钱科长教我做事,王哥教我做人,我每天都在学习,每天都觉得自己的不足。我连二科的本职工作都还没做好,寸功未立,不敢去想别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诚恳的“后怕”:“而且,‘智慧城市’是全市的重点工程,刘主任那么看重,我怕自己能力不够,把事情办砸了,辜负了刘主任的信任,更……更怕给您丢脸。”
这番话,与他在饭局上说的几乎如出一辙。但此刻,在周鸿途面前说出来,意义完全不同。
这是在表态。
向周鸿途,这位市委大管家,他名义上、也是实质上的最高领导,表达自己的“忠诚”和“本分”。我之所以拒绝刘长河,不是因为我清高,也不是因为我背后有别人,仅仅是因为我“安守本分”,知道自己是“您的人”。
周鸿途淋茶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看了苏晨一眼。那一眼,很轻,却仿佛穿透了苏晨所有的伪装。
“坐。”他吐出一个字。
苏晨依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腰杆挺得笔直。
周鸿途将洗好的茶杯放到苏晨面前,又提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茶。茶水是澄澈的琥珀色,热气袅袅。
“你父亲,苏建国。”周鸿途终于提到了那个名字,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历史人物,“当年,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苏晨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茶水漾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父亲……也曾面临过同样的选择?
“那时候,也有人想拉他,给的位子,比刘长河给你的,只高不低。”周鸿途的目光变得悠远,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他也拒绝了。理由跟你今天说的,差不多。”
周鸿途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却没有喝。
“他说,他是市委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该往哪里搬。他不能自己选位子。”
苏晨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父亲的身影,与自己此刻的身影,在这间办公室里,跨越时空,重叠在了一起。
“这世上的路,有千百条。有的人,喜欢走捷径,弯道超车,觉得风光无限。但车开得太快,容易翻。”周鸿途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有的人,喜欢走大路,一步一个脚印。虽然慢,但走得稳。”
他看着苏晨,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很好。像你父亲。”
这句评价,重逾千斤。
它既是对苏晨昨晚行为的最终定性,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周鸿途站起身,重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来人往的大院。
“这份档案,放了快二十年了。当年,你父亲牵头做的调查,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停了。”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现在,市里准备重新清理这些历史遗留问题。这份初稿,你拿回去,先熟悉一下。一个月内,给我一份新的调查报告。”
苏晨猛地抬起头。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陷阱,也不是奖赏。这是一个任务。一个从他父亲手里,交接到他手里的,跨越了二十年的任务。
周鸿途把他扔进了这个漩涡,就是要看他,这条和他父亲一样“倔强”的鱼,能不能在这潭比二十年前更加浑浊的水里,游出一条路来。
“是,秘书长。”苏晨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我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周鸿那途挥了挥手,没有再回头。
苏晨拿着那份沉重的档案袋,退出了办公室。
当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关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他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抱着档案袋,在走廊里站了很久。他需要平复自己的心情,需要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打开系统视野,整个市委办公楼的气运,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清晰。
他看到,代表“橙色”派系的市府办方向,那股扩张性的气运,此刻正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焦躁不安地翻涌着,甚至有几缕橙色的气运丝线,正不怀好意地朝着自己所在的综合二科方向蔓延。
而代表“蓝色”派系的组织部方向,那股金属质感的气运,则变得更加内敛和冷静,像一张正在悄然收紧的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全局。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这些主流的色彩之间,他看到了更多细小的、杂色的气运在疯狂地流动、碰撞。一个处长的办公室门口,两个分别带着“橙色”和“蓝色”气运的干部正在低声交谈,他们头顶的气运如同两团被搅浑的颜料,彼此提防,又彼此试探。
财务处的方向,一团代表着中立的灰色气运,此刻却被数道不同颜色的气运丝线拉扯着,几乎要被撕裂开来。
整个市委大院,像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表面上风平浪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表情严肃,但地底之下,是派系斗争升级后,汹涌奔腾的滚烫岩浆。
苏晨抱着档案袋,快步走回综合二科。
推开门,办公室里那股熟悉的、凝固的空气,几乎让他窒息。
王建国看到他怀里的牛皮纸档案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手里的报纸又一次掉在了地上。
李月“啪”的一声合上了镜子,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地攥着一支眉笔,像是要把它捏碎。
钱卫国则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苏晨怀里的档案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苏晨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将档案袋小心翼翼地放进带锁的抽屉里,然后拿出钥匙,清脆地“咔哒”一声,上了锁。
这个动作,像一个仪式,也像一个宣告。
它宣告着,他,苏晨,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打探、随意拿捏的新人了。他有了周鸿途亲自交办的、需要“上锁”的秘密任务。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往常一样,拿起水杯,准备去打水。
“小苏。”钱卫国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
“科长。”
“秘书长……都跟你说什么了?”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苏晨转过身,脸上是那种熟悉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没什么。秘书长看我年轻,让我多学习。”他指了指自己刚锁好的抽屉,半开玩笑地说道:“交给我一个学习任务,让我整理一份旧档案,写个读后感。”
读后感?
钱卫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看着苏晨那张真诚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小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嘲讽着办公室里的所有人。
苏晨没再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拿着水杯走了出去。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将成为整个市委权力风暴的中心。而他,就是那个风眼。
夜,深了。
苏晨回到家,反锁上门,拉上窗帘,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将那份档案袋从包里取出,放在书桌上,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照在泛黄的牛皮纸上,有一种不真实的历史感。
他没有立刻打开。
他先是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着这份档案,看了足足有十分钟。
他在等,等自己的心跳,彻底平复下来。
然后,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解开了档案袋上那根缠绕了无数圈的白色棉线。
他抽出里面的文件,厚厚的一沓,纸张已经发脆,散发着一股陈旧的纸墨香气。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第一页纸的瞬间,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警告!检测到高阶复合型咒缚——“尘封之锁”!】
【咒缚效果:此档案被施加了强力“遗忘”与“扭曲”言灵。任何试图解读其真实内容的行为,都将立刻惊动施咒者!】
【警告!咒缚核心正在扫描你的气运……扫描完成……检测到“苏建国”的血脉关联……】
【“尘封之-锁”咒缚被部分激活!警报已触发!】
【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意志,已经注意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