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的指尖陷在毛毛厚实温暖的皮毛里，那平稳的体温和规律的呼吸像一道柔和的锚，将他从虚无的黑暗与尖锐的记忆边缘暂时固定下来，他蹲在那里，很久很久，久到腿脚开始发麻，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抚摸的动作，仿佛这是唯一能确认自身存在的方式。
魏逸丞合上那本始终没有翻开的书，书脊轻叩茶几发出细微的声响，“楼上客房一直空着”他起身，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去洗个热水澡吧，这样会舒服一点”
顾宸抬起头，眼神里的空茫被室内阳光刺得微微眯起，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力气拒绝，跟着魏逸丞走上楼梯，木质台阶发出沉闷的轻响，毛毛跟在最后，爪子落地无声。
客房的陈设简洁，带着一种无人居住又过于整洁的冷清，魏逸丞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毛巾和浴袍放在床上，“东西都是新的，你自己可以吗？”
顾宸点了点头。
“好，那你有事叫我，或者叫毛毛也行，它耳朵尖”魏逸丞说完，便带着毛毛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空间里只剩下顾宸一个人，彻底的安静包裹上来，与之前教学楼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不同，这里有一种被允许存在的孤独，他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地倾泻而下，蒸腾的热气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视线。
他脱掉衣服，站到水流下，让热水冲刷着冰冷的皮肤，那股浸入骨髓的疲惫似乎被烫得松动了一些，脑海里不再有具体的画面，只有一片浑噩的喧嚣和钝痛。
恨意是真实的，魏逸丞的话也是真实的。
“选择权，一直在你手里”
可选择的路径在哪里？通向何方？
洗完澡，换上过于宽大的浴袍，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时，顾宸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顿了顿，走过去，没有碰那杯牛奶，而是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窗外是别墅后院，太阳撒在几丛修剪整齐的灌木中，这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门被轻轻敲响了两下，不等他回应，魏逸丞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医药箱，“手上流血的地方需要处理一下”他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程序。
顾宸沉默地伸出手。
魏逸丞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打开医药箱，拿出碘伏棉签，他的动作很熟练，消毒、上药，力度适中，既干净利落，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冰凉的碘伏触碰到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顾宸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宸儿，毛毛在门口趴着呢”魏逸丞低头处理着伤口，状似随意地提起，“它很少这样对一个人，它不肯走，我把它留给你了，让它陪着你”
顾宸抬眼看向房门下方缝隙透进来的光影，那里确实有一道安静的阴影投映进来。
伤口很快处理完毕，魏逸丞利落地收拾好医药箱，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向顾宸，目光平静而直接，“宸儿，我这里不需要你现在想清楚什么，现在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我这里很安全，有我，有我家先生，还有毛毛”
安全。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顾宸心底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他有多久没有感受过真正意义上的安全了，不是在顾洋那种令人窒息的控制下伪装的平静，也不是在独自一人时时刻紧绷的警惕，而是一种可以暂时放下所有防御，允许自己脆弱、允许自己暂时停摆的状态。
他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魏逸丞不再多言，拿起医药箱走到门口，打开门，趴在门外的毛毛立刻抬起头，看了看主人，又探头看了看房间里的顾宸，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像是在询问。
“毛毛，你在这里陪着他”魏逸丞低声对毛毛说，像是下达一个明确的指令。
毛毛听懂了，它重新趴伏下来，下巴搁在前爪上，目光忠诚地望向室内。
门被轻轻关上。
顾宸站在原地，听着门外一人一狗离开的轻微脚步声，最终只剩下一片寂静，他走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床头柜那杯已经不再滚烫的牛奶上，乳白色的表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膜。
他最终还是端起了杯子，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平淡而真实的暖意。他躺下去，拉过被子，完全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气息，却奇异地没有引发他惯常的失眠和警觉。
魏逸丞带上房门，在走廊柔和的光晕里站了片刻，楼下空荡的寂静漫上来，衬得这一方天地格外安宁，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内顾宸极轻微的走动声，以及随后床垫承受重量时发出的细微吱呀声。
直到里面彻底安静下来，他才转身，放轻脚步走向二楼尽头的主卧。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混着纸张翻动和模糊的人声，是魏麟哲一贯的高效工作现场。
“先生”魏逸丞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音，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亲昵与谨慎。
电话那头的嘈杂瞬间减弱，显然是魏麟哲用手捂住了话筒或是走到了更安静的地方，魏麟哲的嗓音透过电流传来，比平时更添了几分低沉的磁性。
“小崽，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先生，顾宸在咱家”魏逸丞言简意赅，目光下意识地又瞟向客房紧闭的房门，“他现在状态不好，我刚让他睡下”
魏麟哲沉默了一瞬，显然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应道：“好，我知道了。我这边快结束了，大概…”他顿了顿，似乎在估算时间，“一个小时后到家”
魏逸丞轻轻吸了口气，切入正题，“好，知道了，我就是想跟你说，回来的时候，动作轻一点，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一点声响可能都会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