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集:以身试药破疑云
破庙的横梁上还沾着昨日的雨痕,晨雾刚散,药香便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漫开。双经渡正弯腰将新晒好的青蒿归拢,指腹碾过叶片,青绿色的汁液染在指尖,带着清苦的气息——这是治温疟的主药,连日来全靠它压着城中蔓延的势头。
“先生!”随安抱着半捆干柴从后门进来,裤脚沾着草屑,“方才去溪边打水,听见几个妇人嚼舌根,说……说我们的药不对劲。”他把柴扔进灶膛,火星噼啪溅起,映得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急色,“她们说前几日那呕吐的孩童,定是药里藏了毒,还说您那日强行辩解,是怕担责任。”
双经渡直起身,将青蒿捆好放进竹篓,声音平静如檐下滴水:“昨日那孩童误食了变质的浆水,吐出来的秽物我看过,酸腐气重,是积食所致,与药无关。他母亲后来也来赔罪了,怎么还会有流言?”
“她们说那母亲是被您逼的!”随安急得攥紧拳头,“有个穿蓝布衫的妇人,说她表姑家的小子喝了药,夜里总说头疼,定是药伤了脑子。”
双经渡眉头微蹙,转身走向药案。案上摆着十几个粗瓷碗,刚熬好的药汤还冒着热气,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几粒未滤净的药渣。他拿起其中一碗,凑近鼻尖轻嗅——柴胡的微辛,黄芩的苦寒,甘草的甘润,气息调和,正是按《内经》“和解少阳”之法配的方子,治温疟初起最是稳妥,断无伤人之理。
“头疼未必是药的错。”双经渡放下碗,目光扫过医棚外排队的人群,今日的队伍比昨日短了近一半,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在远处徘徊,见有人望过来便慌忙缩回去,“《内经》说‘怒则气上,思则气结’,连日疫病缠身,又忧惧不安,气火上冲也会头疼。她们不查根由,只敢往药上推,是怕了。”
“可她们越怕,越不敢来治病啊!”随安跺脚道,“今早只来了七个患者,照这样下去,剩下的药都要熬坏了,那些真犯病的人……”他话说一半哽住,想起昨日那个蜷缩在墙角的老汉,发着高烧还念叨“药是毒”,任谁劝都不肯喝一口。
双经渡沉默片刻,走到医棚门口。晨光斜斜照在他的僧袍上,洗得发白的布料上沾着点点药渍。排队的患者里,有个面色蜡黄的青年扶着母亲,见双经渡望过来,青年慌忙低下头,母亲却颤巍巍开口:“先生,我……我家小子喝了药确实好多了,那些人就是瞎咧咧。”
“张婶说得是。”双经渡朝她颔首,目光转向远处的观望者,扬声道,“前日那孩童呕吐,是因误食不洁之物,我已请仵作查验过他吐出的东西,确有变质食物残渣。至于那位说孩子头疼的,不妨带孩子来,我再诊诊脉,若真是药的问题,我双经渡自当领罪。”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起了骚动。一个瘦高个汉子挤出来,梗着脖子喊:“谁知道你那仵作是不是串通好的?我们凭什么信你?”
“就是!”旁边有人附和,“你一个游方和尚,懂什么医术?别是拿我们当试药的 guinea pig(豚鼠)!”
随安气得脸通红,刚要反驳,却被双经渡按住肩膀。他看着那瘦高个汉子,问道:“这位大哥,家中可有患病之人?”
汉子一愣,梗着脖子道:“我……我婆娘前日开始发热,我正犹豫要不要来……”
“那更该信我。”双经渡拿起药案上的粗瓷碗,舀了满满一碗药汤,举到众人面前,“这药是今早刚熬的,与各位喝的并无二致。若真有毒,我先喝给你们看。”
“先生!”随安惊呼,伸手想去夺碗,“万万不可!万一……”
“没有万一。”双经渡眼神沉静,打断他的话,“《内经》有云‘药者,疗也,救性命之术也’。我若连自己配的药都不敢喝,又有何颜面留在此地?”他转头看向众人,“各位请看仔细了。”
说罢,他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僧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将空碗底朝天举过头顶,碗沿还挂着几滴药汁,在晨光里闪闪发亮。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风都似停了。那瘦高个汉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观望的人里,有几个悄悄往前挪了挪脚步,眼神里的疑虑少了些,多了几分探究。
双经渡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朗声道:“这药苦中带甘,入少阳经,能清解湿热。喝下去片刻,便会觉得胸腹间有暖意散开,那是药力在运行。各位若不信,可摸摸自己的脉,服药后脉象会由浮数转为平和,这便是药效显了。”
他走到那扶着母亲的青年面前,伸手道:“这位小哥,能让我再为你母亲诊诊脉吗?”
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母亲上前。双经渡三指搭在老妇人腕上,片刻后松开手,对众人道:“老夫人昨日脉象浮数,今日已沉稳许多,可见药已起效。”他又看向那瘦高个汉子,“你婆娘若真是温疟,此刻服药正是时候,再拖下去,热邪入里,可就难办了。”
汉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攥着拳头原地踱了几步,突然转身往回跑,边跑边喊:“我这就去把婆娘带来!”
观望的人群里,有人低低议论起来:“和尚都敢喝,想来是真没毒……”“我家老爹烧了三天了,再不去怕是真不行了……”很快,便有人陆陆续续走到医棚前排队,队伍竟比刚才长了一倍。
随安看着重新排起的队伍,眼眶有些发热,拉着双经渡的袖子小声问:“先生,您喝了药,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歇歇?”
双经渡笑了笑,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傻小子,为师心里有数。这药方是按《内经》‘湿热相搏,治以苦寒’的法子配的,柴胡疏肝解郁,黄芩清泻胆热,半夏降逆止呕,甘草调和诸药,都是常用的平和药材,何来毒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那座紧闭的城门上,低声道:“百姓怕的不是药,是未知,是疫病带来的恐惧。《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恐惧也是虚妄,却能困住人。我喝这碗药,不是证明药无毒,是想让他们看清,困住他们的不是药,是自己的心。”
随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双经渡转身去为患者诊脉的背影,突然觉得先生那件洗得发白的僧袍,此刻竟比城中刺史的官服还要厚重。
这时,药棚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那瘦高个汉子背着婆娘匆匆赶来,婆娘脸色烧得通红,嘴里还胡言乱语。双经渡快步迎上去,刚要搭脉,却见那婆娘猛地睁大眼睛,抓住他的衣袖哭喊:“别给我喝那毒药!我不喝!我死也不喝!”
汉子急得直跺脚:“你看先生都喝了,没事的!”
婆娘却哭得更凶:“他是和尚,命硬!我们凡人哪扛得住……”
双经渡没有动怒,只是蹲下身,轻声道:“施主莫怕,你摸摸我的手。”他将刚喝完药的手伸过去,掌心温热,“药若有毒,我的手该是凉的,脉也该乱了。你再摸摸自己的脉,是不是又快又乱?那是热邪在作祟,喝了药,它就不敢闹了。”
婆娘愣愣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双经渡的手腕,果然是温的,再摸自己的脉,跳得像擂鼓。她的哭声渐渐小了,眼神里的抗拒也松动了些。
双经渡趁机道:“我先给你扎两针,让你舒服些,再喝药好不好?”他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婆娘的合谷、曲池二穴快速刺入,手法又快又稳。不过片刻,婆娘便舒了口气,喃喃道:“头……头好像不那么晕了……”
汉子又惊又喜:“真的?”
双经渡拔出银针,对随安道:“再舀碗药来,稍微温一下。”
这一次,婆娘没有再抗拒,接过药碗,虽然喝得艰难,却一口没剩。喝完药没多久,她便靠在汉子怀里沉沉睡去,脸色竟比刚才好看了些。
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叹,先前还在犹豫的人,此刻都排着队往前挪,连刚才喊得最凶的几个,也红着脸站到了队尾。
随安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暖又亮。他抬头看向双经渡,却见先生正望着远处的城墙出神,眉头微蹙,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这药虽然解了眼前的疑云,可城中的疫病,真能如此顺利地压下去吗?双经渡心里究竟还在担忧什么?想知道后续如何,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