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季风雨虽然暂歇,但天空依然被低垂的铅灰色云层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湿冷的雾气在摩亨佐·达罗的红砖建筑群间弥漫,空气中混合着未干的血腥气、生石灰的刺鼻味道,以及昨夜杀戮留下的恐惧。
西门外,号角声如同一群受伤的公牛在悲鸣。
苏利耶王站在那辆比寻常战车大一圈的金色指挥车上,他的双眼赤红,手中的青铜长剑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震颤。
昨晚,他的三百名最精锐的“暴风勇士”,竟然在一个小时内如同泥牛入海,甚至没有一个人逃回来报信。
如果不是城头上挂出的那几十颗熟悉的人头,他甚至以为先锋队是迷失在了沼泽里。
“这群住在泥笼子里的老鼠!竟敢咬伤狮子的爪子!”
苏利耶看着眼前这座没有城墙、只有防洪堤的奇怪城市。
在往日的掠夺中,这种不设防的肥肉,他只用一轮冲锋就能拿下。
但今天,这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街道上静悄悄的,所有能看到的入口都被杂乱的砖石、推车和泥袋堵得严严实实。
“战车无法通行,大王。”一名千夫长面色难看地汇报,“昨晚的大雨让城外的土地变成了烂泥塘,马匹陷进去就拔不出来。而且城里的路也被堵死了。”
“那就下车!用脚踩平他们!”
苏利耶猛地挥动马鞭,指着那条死亡的西街。
“哪怕是用牙咬,也要把他们的喉咙咬断!我要让那座该死的塔楼变成我的马厩!全军进攻!”
“吼!吼!吼!”
三千名雅利安主力,这支在印度河平原上从未尝过败绩的征服大军,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他们跳下心爱的战车,举起皮盾,握紧长矛和战斧,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漫过防洪堤,涌向了那些狭窄的红砖巷道。
这看起来是一场碾压。
三千名职业杀人机器,对阵一群只会打算盘的商人和工匠。
但苏利耶不知道的是,他的对手不仅仅是那些“老鼠”。
在那错综复杂的红砖建筑群深处,有一只在此等候多时的神只。
……
巷战,是所有正规军的噩梦。
而在冷兵器时代,更是如此。
当雅利安人的前锋部队刚刚冲过第一道被冲毁的街垒,挤进主干道两旁的狭窄巷弄时,何维在屋顶上举起了手。
此时的他,身上依然保留着昨夜的靛蓝色,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冷酷而诡异。
他的身边,是数百名手里发抖、却死死咬着牙关的摩亨佐·达罗市民。
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何维那一夜疯狂量产的秘密武器——短弓与三棱青铜箭。
弓箭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并不陌生。
但摩亨佐·达罗人手里拿的,是何维用“流水线思维”打造的杀人工具。
不需要精准,不需要力量极大,只要数量够多。
“放!”
何维的手臂猛地挥下。
嗡——!
并不是那种整齐划一的弦声,而是一阵杂乱却密集的声浪。
无数支青铜利箭,如同倾盆大雨般从屋顶、窗口、甚至是下水道的井盖缝隙中射出。
由于何维采用了“失蜡法”批量铸造的三棱箭头,每一枚都有着可怕的穿透力和造成的放血效果。
下方的雅利安人瞬间遭到了灭顶之灾。
拥挤在巷道里的人群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他们举起皮盾,但这能挡住头顶,却挡不住侧面和后面。
“啊——!这箭怎么这么多!”
“他们在哪里?!该死的!出来跟我打!”
雅利安人愤怒地咆哮着,试图反击,但他们面对的是冰冷的红砖墙壁。
那些平时用来防洪和排水的复杂建筑结构,此刻变成了立体的火力网。
每一栋房子都是一座堡垒。
每一扇窗户后面都藏着一双复仇的眼睛。
噗嗤!噗嗤!
箭头刺入肉体的沉闷声响此起彼伏。
“不要停!不要看他们的眼睛!只是把箭射出去!射光为止!”
阿难在另一个屋顶上大喊着,她虽然也害怕,但她看到了身旁一位年老的陶工射死了一名强壮的雅利安战士,这让她明白何维所说的“技术可以弥补勇气的差距”是什么意思。
只要手里有那把何维给的弓,绵羊也能咬死狼。
但雅利安人终究是战斗民族。
在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后,他们在尸体铺成的路上硬生生往前推进了三百米。
红了眼的雅利安勇士开始用肩膀撞门,搭人梯攀爬屋顶,甚至开始放火。
近身肉搏,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一旦那群没见过血的市民被贴脸,哪怕手里有刀,也会被职业军人像砍瓜切菜一样屠杀。
何维知道,必须有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最前线,给这群市民撑起一道心理防线。
“大浴场卫队!跟我上!”
何维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在了十字路口的中心。
在他的身后,是一百名祭司王的亲卫队。
他们穿着从武器库里翻出来的最精良的红铜护甲,手中不再是那种软趴趴的红铜斧,而是清一色的何维监制的长杆青铜矛。
这原本是何维最看不上的一支队伍——只会摆样子,没有杀气。
但昨夜目睹了“神迹”后,这群人的眼中多了一种叫做“信仰”的东西。
他们不需要战术,他们只需要跟着那位蓝色的神。
“结阵!”
何维大吼一声,将黑铁三叉戟横在胸前。
一百名卫队迅速排成了三排,长矛如林,平端向前,将路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就是最简易、却也是巷战中最无解的——长矛方阵。
对面,红了眼的雅利安千夫长带着几十名浑身插着箭矢、满脸是血的精锐战士冲了过来。
“杀了他!那个蓝皮鬼就是首领!”
“杀——!”
两股洪流,终于毫无花哨地撞在了一起。
噗!噗!噗!
长矛入肉的声音密集地响起。
雅利安人手中的短剑和战斧,根本够不到方阵后面的人。
他们想要冲过去,就要先顶着那一排闪烁着青金光泽的死亡矛尖。
第一排雅利安勇士像肉串一样被捅穿。
“推!不要拔矛!向前推!”
何维站在第一排,他的肩膀抵着前面战士的后背,用自己的力量带动整个方阵的节奏。
“呼!哈!”
“呼!哈!”
卫队们喊着整齐的号子。
在恐惧过后,他们发现,原来杀人并不难。
只要听从那位神的指令,把手中的长矛像平时传递祭品那样稳稳地送出去,对面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恶鬼”,也依然会惨叫,会流血,会像烂泥一样倒下。
这就是纪律的力量。
是集体暴力美学的第一次降临。
雅利安人从未见过这种打法。
在他们的观念里,战斗是个人勇武的展示,是一对一的决斗。
哪怕是冲锋,也是一窝蜂的散兵线。
而眼前这群人,就像是一个长着一百根尖刺的巨大怪兽,没有个人,只有一个整体。
何维在方阵的最前方,是那个打破平衡的矛头。
凡是试图砍断矛杆、或者想要从侧翼突破的高手,都会迎来那一抹惨绿色的戟光。
“开!”
何维单手持戟,如灵蛇吐信。
一名跳起来想要越过人墙偷袭的雅利安双刀武士,在半空中被何维一戟拍碎了胸骨,像一只死苍蝇一样被拍回了人堆里。
这还是昨夜的那支舞蹈。
只不过,昨夜是何维一人的独舞。
而今天,他带着一百个人,在红砖铺就的街道上,踏着鲜血,跳起了一场名为“方阵推进”的集体之舞。
每一次前进,地面上就多出一层尸体。
每一次突刺,就是对蛮族神话的一次粉碎。
站在高处指挥的苏利耶王,看着这一幕,握着剑柄的手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
他引以为傲的战士,那些在草原上徒手搏杀狮子的勇士,此刻正像割麦子一样,毫无尊严地倒在那条死亡街道上。
他看不懂。
那明明是一群软弱的农夫,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比花岗岩还要坚硬的铜墙铁壁?
为什么那个蓝色的男人,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每一击都能带走一条人命?
“难道这世上真有活着的神?”
苏利耶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撤退的念头。
但就在这时,何维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举动。
他在阵列推进的间隙,突然仰天长啸,那种啸声充满了穿透力,盖过了战场的喧嚣。
那是他在红树林里,向孟加拉虎群宣战时的吼声。
也是华夏神洲战场上,总攻的号角。
他举起三叉戟,对着苏利耶王的方向一指。
然后,他脱离了方阵的保护,像一枚离膛的黑色炮弹,独自一人,逆流而上,撞入了密集的雅利安人潮之中!
斩首行动!
方阵是盾,而他,是那柄必须刺穿敌王心脏的矛。
“拦住他!拦住他!”苏利耶惊恐地大叫。
但没用。
此时的何维,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
他的眼中没有敌人,只有一条通往那辆金色战车的直线。
挡在他面前的人,无论是举盾的、挥斧的、还是惨叫求饶的,都在那六十斤黑铁的挥舞下,变成了破碎的肉块。
一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那身靛蓝色的皮肤已经被鲜血完全覆盖,变成了令人战栗的紫黑色。
何维杀到了苏利耶的面前。
那辆战车周围只剩下最后十几名死士。
“我是苏利耶!我是雷神的后裔!你不能……”
苏利耶挥舞着手中的御者长鞭,试图维持最后的尊严。
“雷神?”
何维冷笑一声,大步跨上战车,一只手抓住了挥来的鞭梢。
“啪!”
鞭子在何维的手中瞬间绷直,然后何维用力一拽。
那位不可一世的雅利安王,直接被从车上拽了下来,脸朝下重重摔在红砖地上,门牙磕飞,满嘴鲜血。
何维一脚踏住他的脊背,三叉戟的锋刃抵住了他的后颈。
周围所有的雅利安战士都停下了动作,僵硬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王,被像狗一样踩在脚下。
他们的神话,破灭了。
何维没有立刻杀他。
他抬头,环视着四周那些恐惧的白皮肤脸孔,又看向远处屋顶上那些渐渐探出身子的摩亨佐·达罗市民。
此时此刻,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
一束刺眼的金光,恰好照在了满身血污的何维身上。
如同舞台的聚光灯,宣告了这场湿婆之舞的终章。
“阿利亚?高贵者?”
何维的声音充满了嘲讽。
“现在,谁是高贵者?”
他低下头,对着苏利耶的耳边说道:“记住这个教训。当你想要摧毁文明的时候,最好先确认一下,这文明里有没有藏着一个你惹不起的神只。”
噗嗤。
三叉戟刺穿了这位部族之王的脖子,终结了这一场原本应该毁灭古印度文明的浩劫。
何维一把抓起苏利耶的金发,将他的头颅高高举起。
“你们的王死了!”
声音响彻了整个摩亨佐·达罗。
当啷。
当啷。
无数兵器落地的声音响起。
随后,是全城爆发出的一声压抑了许久的、疯狂的欢呼。
“Shiva!Shiva!Shiva!”
这欢呼声如同新的季风,卷过了尸横遍野的街道,宣告了一座神城的浴血重生。
而站在尸堆顶端的何维,扔掉了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他有些疲惫地拄着三叉戟,看着自己这双沾满了血的双手。
“又当了一次神棍。”何维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他知道,从今天起,又一个神话将铭刻在这片次大陆的历史中。
而他何维,只不过是一个想要找点青铜和棉花,顺便给未来世界秩序打个补丁的穿越者罢了。
但在阿难的眼中。
那个站在晨光中的男人,就是她的全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