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帝国暗面 第五十一章:循寂溯源,微光渡厄
阿弃的提议,如同在凝固的绝望冰面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乌庚的肯定更是给予了这大胆设想一丝理论的支撑。然而,理论与现实之间,横亘着的是那片吞噬一切生机与能量的死寂灰色。
白狰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阿弃,那目光中既有审视,也有权衡。最终,它低吼一声,向前踏出几步,再次来到苔原边缘。这一次,它没有贸然踏入,而是缓缓伏低身躯,将一只前爪轻轻按在灰色的苔藓上,闭上了双眼。
它周身那纯净的月白光华并未外放,而是极度内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以其自身对能量无比敏锐的先天灵觉,尝试着去触碰、去解析这片土地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寂灭”韵律。
阿弃也学着白狰的样子,在苔原边缘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与身体的虚弱,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空灵之境,努力去捕捉之前那惊鸿一瞥感知到的、大地深处的“呼吸”。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慢流淌。铅灰色的天空下,一人一兽静默如同石雕,唯有昏迷的乌庚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起初,阿弃的感知中依旧只有一片虚无,仿佛自己的心神也要被这片死寂同化、吞噬。但他没有放弃,坚守着那一点灵明,如同在无边黑暗中守护着唯一的烛火。
渐渐地,当他心神空明到极致,摒弃了所有试图“对抗”或“理解”的念头,仅仅作为一种纯粹的“存在”去感受时,那奇异的“韵律”再次浮现。
它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流向”。一种万物终将归于沉寂、能量终将散逸于虚无的、冰冷而宏大的趋势。这片苔原,便是这种终极法则在物质层面的显化。它并非主动攻击,而是以其绝对的“空”与“无”,同化着任何试图彰显“存在”与“能量”的事物。
阿弃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自己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心火”意念,不再试图照亮或温暖什么,而是如同一片羽毛,一片落叶,尝试着去“贴合”这种寂灭的流向。
难!极其艰难!
他的“心火”本质是生机与创造的凝聚,与这寂灭之力近乎截然相反。每一次意念的靠近,都仿佛冰针扎刺神魂,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排斥与恐惧。他的额头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几次都险些从那玄妙的感知状态中脱离。
但他咬牙坚持着,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乌庚关于“疏导”的教导,回想着星辉潭边引导星辰之力的感觉。他不再去想“对抗”,而是去想“融入”,去想“顺应”。
一点,一点,又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弃感觉自己的心神即将被那寂灭之意彻底冻结、同化时,他仿佛“看”到了!
在那片看似均匀一致的死寂灰色之下,那宏大的“消散”流向,竟也存在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江河底层暗流般的“湍流”与“缓区”!有些地方的寂灭之力格外浓烈、迅疾,如同漩涡;而有些地方,则相对稀薄、平缓,如同浅滩!
一条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湮灭的“路径”,在他那超越视觉的感知中隐隐勾勒出来!它蜿蜒曲折,避开了那些最危险的“漩涡”,穿行于相对平缓的“浅滩”之间,指向苔原的彼岸!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狰也猛地睁开了双眼,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它显然也凭借其更强大的灵觉,捕捉到了类似的信息。
它站起身,回头看了阿弃一眼,眼神中带着明确的询问与确认。
阿弃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挣扎着起身,将依旧昏迷的乌庚小心地背负在背上,用准备好的藤蔓尽可能固定好。
“我准备好了。”他对白狰说道,声音因紧张和虚弱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白狰低吟一声,不再犹豫,率先踏入了那片死寂的灰色苔原。它的脚步极其轻盈,落点精准地选择在阿弃感知中那条“路径”的起始点上。
就在它四足踏上苔原的瞬间,阿弃能清晰地看到,它周身那内敛的月白光华,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侵蚀,边缘处开始泛起细微的、如同火星熄灭般的涟漪,光芒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黯淡着。但它步伐稳定,气息沉凝,显然将损耗降到了最低。
阿弃深吸一口气,背负着乌庚,紧随其后,踏出了第一步。
脚掌落在柔软的灰色苔藓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与空虚感瞬间从脚底直窜头顶!仿佛踏上的不是土地,而是通往虚无的边界。体内那微弱的“心火”剧烈摇曳,几乎要彻底熄灭,一股强烈的、想要放弃一切、归于沉寂的意念疯狂冲击着他的心神!
“不能停!跟着它!顺着‘流’走!”阿弃在心中疯狂呐喊,强行稳住几乎要崩溃的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中那条模糊的路径上,模仿着白狰的步伐节奏与落点,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不仅仅是身体的负担,更是心神的极致消耗。他感觉自己如同在无形的泥沼中跋涉,又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白狰在前引路,它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它的每一步都恰好踩在寂灭之力流淌的间隙之中。它不时回头,确认阿弃跟上的情况,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鼓励与警惕。
苔原之上,万籁俱寂。只有他们细微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在这片吞噬声音的土地上,显得格外突兀而又微弱。灰色的苔藓无边无际,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迫,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两种颜色,以及在这片灰色中艰难前行的两个微小白点,和一个被背负的昏迷之人。
阿弃的体力与心神都在飞速消耗。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又被苔原诡异的力场迅速蒸干,带走更多热量。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需要莫大的毅力。背上的乌庚似乎也越来越沉重。
但他没有停下,也不敢停下。他知道,一旦偏离那条感知中的路径,或者心神失守,他和先生瞬间就会被这片寂灭之地吞噬。
就在阿弃感觉即将到达极限,意识都开始涣散之时,前方引路的白狰,忽然发出了一声带着些许振奋意味的低吼!
阿弃勉强抬起头,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灰色苔原,似乎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隐约可见的、带着些许绿意的起伏山峦!
到了!他们快要穿过这片绝地了!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阿弃几乎枯竭的身体。他不知从哪里又生出一股力气,咬紧牙关,迈动着如同不属于自己的双腿,紧紧跟着白狰,向着那片象征着生机的绿色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最后的这段路,寂灭之力似乎格外狂暴,那条感知中的路径也变得更加模糊、扭曲。白狰周身的光芒黯淡得几乎看不见,步伐也显出了些许踉跄。阿弃更是感觉灵魂都要被抽离体外,全凭一股本能和意志在支撑。
十步,九步,八步……
当阿弃背负着乌庚,紧随着白狰,终于踉跄着踏出寂灭苔原的最后一步,踩上那片带着泥土芬芳和青草气息的土地时,他双腿一软,连同背上的乌庚一起,直接扑倒在地,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悠远而苍凉的号角声,从苔原对面的群山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白狰站在他们身边,疲惫地喘息着,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死寂的灰色,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余悸,随即又警惕地望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新的未知,已然在前方等待着这群伤痕累累的逃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