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梧之央,是为中州。
有古谣传唱:
天柱倾折,地维不绝,唯此间山河鼎盛,灵脉如龙。
四方陆拱卫,如臣子朝拜帝君。
东边的贫瘠,南疆的毒瘴,西漠的荒凉,北原的魔氛,于此地修士眼中,不过是蛮夷之地,癣疥之疾,不足挂齿。
中州,中州。
天下灵脉,十斗之数,此地独占其五。
世人皆言,四方边陲修士,穷极一生所求,不过是能于此地寻一安身立命之所,得一窥大道门径的机会。
这话对,也不对。
此地仙门林立,宗族万千,然真正能执掌这片浩土话语权的,无非五宗。
玉鼎真宗,便是那五宗之首。
此宗山门立于中州第一灵脉天柱山之上,终年云雾缭绕,仙鹤啼鸣。
门下弟子,出则白衣胜雪,入则宝光护体,行走于外,言必称匡扶正道,斩妖除魔。
每年开山收徒,更是引得云梧大陆亿万凡俗趋之若鹜,家中若有子弟被选中,那便是光耀门楣,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
其余四宗,皆奉其为首,年年纳贡,岁岁来朝。
与玉鼎真宗这等名门正派相比,位列其次的守拙门,便显得俗气许多。
守拙门不讲究仙风道骨,门内上下,自宗主以降,皆以商贾自居。
玉鼎真宗收徒,看的是灵根,是心性,是那份缥缈的仙缘。
守拙门收徒,看的是灵石。
灵石足够,便是头猪,守拙门也能用丹药灵材堆出个筑基来。
守拙门的山门,不在什么仙山福地,就设在中州最繁华的通天城内。山门形制,也不是什么琼楼玉宇,而是一座名为“聚楼”的九层巨塔。
此楼日夜不休,迎来送往,做的全是修士的买卖。小到一张引气符,大到一柄通灵法宝,只要出得起价,聚宝楼里便能寻到。守拙门的弟子,平日里不吐纳,不闭关,只在楼里迎来送往,充当伙计、掌柜、鉴宝师。
他们的修行,便在这一桩桩买卖里。
与人斗法,他们或许不是最强的。可论及身家丰厚,同阶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曾有好事者戏言,惹了玉鼎真宗的弟子,你或许还能逃得一命。若是不小心砸了守拙门聚宝楼里的一只茶碗,那你便只能等着被无穷无尽的悬赏追杀至天涯海角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话在守拙门,是刻在骨子里的真理。
位列第三的,是悬镜司。
此宗颇为特异,不占山,不立城,其弟子行走于云梧各处,监察天下。悬镜司弟子,人手一方法宝“问心镜”,能照见人心善恶,辨别言语真伪。
他们自诩天道之鞭,专司惩戒作奸犯科之辈。小到修士间的私斗仇杀,大到魔道修士屠戮凡人,只要被悬镜司知晓,便会派遣弟子前来,将犯事者捉拿归案。
悬镜司行事霸道,不讲情面,在中州树敌颇多。
然其弟子个个悍不畏死,又精通合击阵法,寻常宗门也不愿轻易招惹。
故而悬镜司虽排名第三,却连玉鼎真宗,也要让他们三分。
排在第四的,是思花谷。
此谷位于中州南境一处四季如春的隐秘山谷,门下弟子皆是女修。
她们行走于外,从不以真名示人,多以花为号,如牡丹、芍药、芙蓉、海棠。
她们眉眼含春,步步生莲,一颦一笑,皆能牵动旁人心弦。
世人传言,思花谷修士,如果入了金丹,便修情道则,而她们的功法,唤《种情诀》。
此诀并非采阳补阴那般粗浅,而是以自身为沃土,引他人精元为养料,浇灌出道花。
道花不开,则修为停滞,容颜易老。
道花若开,则一步登天,霞举飞升亦非妄谈。
何为精元?
那自然是不便多说的。
红尘俗世的痴男怨女,于她们眼中,不过是会行走的药材。
被思花谷女修看中的男子,无论你是豪门巨富,还是仙宗天骄,皆会不知不觉间,陷入她们编织的情网。
初时如沐春风,只觉此生得遇知己,三生有幸。
待到情根深种,便是被榨干最后一丝生机,亦心甘情愿,含笑而终。
这便是思花谷的人鼎。
更令人发指的是,思花谷不仅自用人鼎,亦会对外发卖。
一些寿元将尽、道途无望的老怪物,或是修行了某些邪异功法的魔道巨擘,常会耗费天价,从思花谷换取一名精心调教过的鼎炉。这些鼎炉,或男或女,皆是根骨上佳、容貌出众之辈,被种下特殊禁制,专为他人续命或破境之用。
故而,中州修士提及思花谷,神情多半复杂。
玉鼎真宗的弟子,视其为洪水猛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悬镜司的密卷里,将思花谷列为红档,意为极度危险。
唯有那守拙门,与思花谷暗通款曲,楼中某些秘而不宣的拍卖会上,压轴的宝物,偶尔便会是一只来自思花谷的上品鼎炉。
至于五宗之末,则是万窟山。
此山位于中州极北苦寒之地,山中万壑千岩,洞窟密布,终年被一种名为化灵的黑风笼罩。
凡俗生灵入之,三步之内化为枯骨。
寻常修士踏足,亦会灵力紊乱,走火入魔。
万窟山的修士,自称洞主,人人修炼的,皆是残忍霸道的魔功。
他们或以生魂炼器,或以血肉筑巢,所行之事,桩桩件件,皆是天理不容。
一年光阴,自指尖淌过。
自灵澜官道处动身,再至踏上中州边陲的土地。
陈根生与李思敏用了整整一年。
其间辗转数座城郭,借用那些传送古阵,每一次落定,都偏离预想的方位何止千里。
中州浩土,终是到了。
此地名为望京城,意为遥望中州内陆繁华仙都。
城门处,人流如织。
陈根生换了身行头。
一袭书生锦袍,面容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活脱脱一个四处游历的世家公子。
李思敏跟在他身后半步,亦是换了装束,一身青衣长裙。长发以一根简单木簪挽起,眉心那点殷红依旧。
她好奇地四处张望,眼底满是雀跃。
“师兄,城里人好多。”
陈根生抬脚便融入人流,头也不回地笑道。
“思敏,日后在外人跟前记得唤我少爷。此番我开宗立派,身份须得摆正,切不可随意杀生,需多些和蔼。”
李思敏眸中漾起浅笑,多看了陈根生一眼,却是低低应了声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