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蝉抬首,望向陈大口,两道霜白眉峰在昏暗中格外显目。
“不急。”
陈大口一把将他从草料堆里拽起,声线发紧。
“杀赤生魔尚且不急?待他缓过元气,你我兄弟几个谁能有好下场?”
李蝉拍了拍陈大口手臂。
“你且与我细说,那老东西如今是何光景?你又是如何寻到他的?”
见李蝉这般镇定,陈大手上力道稍松,他瓮声瓮气地说道。
“寄身于一具凡人老妪的皮囊之内,虚弱不堪,我若想取他性命,不过是一拳的事。”
“最可笑的是,护在他身旁的,你猜是谁?”
李蝉眼皮微抬,静待下文。
“是当初青牛村那个挑牛屎的娃儿,多宝!”
陈大口嗤笑一声。
“那娃儿换了副四条胳膊的道躯,修为却仍是炼气,他二人凑在一处,正是我一锅端了的好时候!”
“此番我将他二人一并打杀了账,岂不干净利落?”
无数念头在李蝉心中一闪而过,但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不可。”
“这般天赐良机,你说不可?”
李蝉没有回答,反倒又问。
“那老妪的皮囊,你可瞧仔细了?那多宝,又是何种神态?”
陈大口被他这没完没了的问话搅得心烦意乱,一把将他甩在草料堆上。
“瞧什么瞧!一具凡人烂肉,一个炼气小儿,还能翻出天来不成?”
他往前踏上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蝉,独臂抱在胸前,眼神里满是失望与鄙夷。
“六师弟,你从前虽也谨慎,却不至这般畏首畏尾。如今怎地比从前还磨叽?莫不是怕了那老不死?”
李蝉掌心向上摊开。
“我问蛊,此行去杀赤生魔,胜算几何。”
“它如何说?”
“它答不出,自行崩毁了。”
陈大口脸上惊骇。
他修体道,走的是刚猛路数,笃信拳硬腿稳才是根本,对卜算之类的旁门左道向来嗤之鼻。
唯独李蝉的蛊,他从不敢轻慢。
连这等蛊虫都因一问而崩,个中利害,他纵然粗莽,也能揣测出七八分。
此时的李蝉没了目标,一生谋定后动,步步为营从无差池。
蛊虫崩毁虽惊,却不及心底那阵空茫,他忽然惊觉,自己失了放手一搏的底气。
若此去赴死转世,没了陈根生的道则相护,自己前路该如何走?
……
另一边。
荒野深处,那处被周下隼用巨石堵住的入口,此刻已是门户大开。
八名红枫谷内门弟子立于洞口,神情各异。
有人目露贪婪,仿佛已瞧见里头堆积如山的天材地宝。
有人心怀忐忑,为那未知的凶险暗自捏了把汗。
苏明月站在最前头,她一身月白长衫,在荒野的风中微微拂动,人如其名,清冷如月。
众人正议论间,头顶忽地传来一阵破风声。
只见周下隼笔直地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砸了下来。
“散开!”
苏明月娇喝一声,足尖轻点,身形如一缕青烟般向后飘出数丈。
其余弟子亦是作鸟兽散,狼狈地朝着四周扑倒。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烟尘冲天而起,碎石混着泥土四下飞溅,砸在人身上生疼。
待烟尘稍散,一个半人深的大坑赫然出现在秘境入口正前方,将那幽邃的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坑底,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不是周下隼,又是何人。
他揉着被踹得生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环顾四周,待瞧见了那八张惊魂未定的脸,以及他们身后那处熟悉的秘境入口,脸上的憨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下隼迈开腿,三两步从坑里跳了出来,稳稳当当立在秘境入口前,挡住了所有人去路。
“你们来这里作甚?”
苏明月黛眉微蹙,收敛了方才的惊诧,上前一步,隔着十丈的距离,平淡开口。
“奉圣子之命,前来探索秘境。”
周下隼冷笑起来。
“什么秘境?这他妈是我家,你们一个都不能进。”
众人哗然。
“周下隼,你疯了不成!”
一名筑基后期男修怒目而斥,声震四野。
“此乃天降机缘,宗门已然允准我等前来探寻,你凭何横加阻拦!”
“正是!此秘境莫非是你家私产?竟安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僻之地,更隐于地底之下?”
“周下隼,你莫不是欲独吞秘境珍宝?这般行径,未免太过霸道!”
周下隼对众修叫嚣置若罔闻。
“谁敢越雷池一步,我当场打死,先在此言明。”
苏明月黛眉微蹙,她向前递出手中长剑,剑尖斜指地面。
“周师弟,此事实乃宗门决议,圣子亲允。你若执意阻拦,便是与整个红枫谷为敌。可想清楚了?”
周下隼脸上一横。
“你是想死了是吗,听不懂人话?”
一名脾气火爆的弟子再按捺不住,他祭出一柄火红飞剑,剑身烈焰升腾,直取周下隼面门。
“大家一起上!我就不信,我们八人联手,还拿不下他一个!”
话音未落,其余几人亦是纷纷出手。
一时间,灵光大作,剑气纵横,各色法宝带着呼啸之声,从四面八方朝着周下隼轰了过去!
周下隼不闪不避,只是抬起了右拳。
那柄最先袭来的火红飞剑,离他面门尚有三尺,便被他一拳轰中!
出手的男修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还没完。
周下隼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另一名弟子面前。
那弟子正操控着一面龟甲盾牌,护在身前。
周下隼一脚踹在盾牌上。
龟甲盾牌应声而碎,连带着后方的弟子,胸膛整个凹陷下去,倒飞出十几丈远,落地时已没了声息。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有两名同门一死一伤。
他如猛虎闯羊群,拳出腿落间,必有宗门弟子应声倒地。
无华丽术法,无璀璨灵光,唯余原始暴力,悍然无匹。
一拳轰出,一名弟子头颅便如裂瓜般爆开,鲜血四溅,腥气弥漫。
一脚踏下,另一名弟子腰椎应声断绝,身躯弯折,软倒在地,再无声息。
苏明月是最后一人,她僵立原地,眼睁睁看着同门惨死于眼前,清冷玉容上,终是爬起一抹难掩的惊惶。
她手中长剑嗡鸣,月华流转护住周身。
“你敢屠戮同门,宗门定不饶你!”
周下隼扫了眼满地狼藉,才似想起般致歉,语气却不见谦卑。
“别怨我动手狠,实在是有缘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真是我家。”
“走吧苏师姐,我不杀你。”
话音刚落,月华剑幕应声而碎。
拳头长驱直入,周下隼正中苏明月心口。
苏明月身形一颤,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胸前,一个大的窟窿正汩汩地冒着鲜血,甚至能透过窟窿,看到身后的荒野。
生机如退潮般从她美丽的眼眸中飞速流逝,最后一点光亮悄然熄灭。
前后不过十数个呼吸,一场生死已尘埃落定。
周下隼转过身,重新看向坑后那个幽邃的洞口。
“师父,我给你守着门,谁也别想进来吵你。”
他口中碎碎念着,刚要盘腿落座,猛地抬眼看向远方。
此时地平线尽头,多宝拖着那王婆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