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王伦深深拜下,心中一块大石安然落地。
他这番辞赏献术之举,可谓一石三鸟。
不仅成功将烫手的个人封赏转化为推动急救术传播的善举,进一步塑造了自身“心怀天下、不慕荣利”的仙师形象,更巧妙规避了因独占秘术而可能引来的嫉妒与倾轧。
这份“无私”,在充满算计的朝堂中,反而成了最坚固的护身符。
童贯静立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神闪烁不定,心中波澜迭起。
王伦此举,再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此人不仅身怀鬼神莫测之异术,心思更是深沉如渊,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其所图谋,恐怕远非常人所能揣度。
这让他对王伦的评价,在忌惮之余,又不禁添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重视,一个念头愈发清晰:此子,必须极力拉拢,纵不能为其所用,也绝不可轻易为敌!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童贯抓住时机,趋前一步,声音洪亮,将赵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王先生献此仙术,泽被苍生,实乃陛下皇德感召所致!”
“若我大宋疆域之内,人人皆习得此续命归元之术,活人无数,万民感念陛下恩德,此乃何等磅礴之愿力!四方蛮夷闻之,亦当望风来服,慑于天朝仁德!”
“届时,王师北定,势如破竹!陛下的皇道修行,必将随着这开疆拓土之不世功业而大放光彩,直追上古圣王!”
他巧妙地将“传播医术”与“北伐功业”、“皇道修行”再次强行捆绑,试图将皇帝的热情重新引回军事扩张的轨道。
“好!童爱卿所言,深得朕心!”赵佶果然被这番话说得意气风发,朗声笑道。
“收复燕云,乃列祖列宗未竟之志,亦是我朝洗刷前耻、重振天威之举!此事若能成功,朕之‘皇道’根基必将坚如磐石,功德无量!”
“童贯,北伐事宜,朕便全权委任于你,务必精心筹措,周密准备,力求一举功成,扬我国威!”
童贯大喜过望,连忙跪拜领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臣领旨!必当竭尽全力,以报陛下天恩!陛下圣明烛照,那燕云十六州的汉家百姓,被契丹奴役近百载,茹毛饮血,翘首南望,期盼王师北上,如久旱之望云霓!”
他为了坚定赵佶的信心,描绘出一幅过于美好的图景。
“依臣之见,只要我大宋旌旗所指,天兵降临,彼处百姓必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望风归降,夹道欢呼,乃是必然之势!”
“届时,我军大可传檄而定,兵不血刃,即可光复故土,成就陛下堪比黄帝、尧舜之无上功业!”
这番近乎梦呓的乐观论断,将复杂的军事政治斗争简化为一场盛大的凯旋游行,让一旁静立的王伦眉头紧锁,心中警铃大作。
他深知历史走向,也通过情报了解北地实情,童贯此言,不仅是自欺欺人,更是将国运民心置于悬崖之上!
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王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地打破了这看似君臣相得的狂热氛围:
“陛下,童枢相,请恕臣斗胆,于此军国大事,有不同浅见亟待禀报。”
殿内气氛为之一凝。
赵佶转过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些许好奇。
而童贯的眼神则瞬间锐利如刀,隐含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死死钉在王伦身上。
“王卿有何见解?莫非对北伐另有高论?”赵佶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陛下容臣直言。”
王伦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童贯那几乎要吃人的视线,语气恳切却无比坚定。
“童枢相所言‘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乃是基于我朝乃华夏正统,北地汉民必然心向南朝之理想推演,此心此志,臣亦深然。”
他先肯定大义名分,随即话锋陡转,如同冷水泼面。
“然而,陛下,枢相。理想虽美,却需直面现实。”
“据臣当年游历河北边陲,甚至曾冒险深入辽境探访所见,燕云之地实际情况,恐怕远比枢相所想更为复杂,甚至……堪称严峻。”
“哦?如何严峻法?王先生倒是说说看!”
童贯冷哼一声,语气中的讥讽与质问毫不掩饰。
王伦不卑不亢,条分缕析:“陛下,枢相。请细思,燕云之地,自后晋石敬瑭割让至今,已历近二百载。”
“近二百年的时光,足以让几代人出生、成长、老死于异族统治之下,足以改变太多的认同与利益格局。”
“辽国统治此地,虽行南北面官制,区别对待契丹与汉人,然其为巩固统治,亦承袭了不少前唐旧制,任用汉人士大夫为官,推广儒学教化,甚至其国主后妃亦多通晓汉文经典,仰慕中华文化。”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王朝更迭或许遥远,谁能让他们缴纳相对宽松固定的赋税,谁能维持一方秩序,让他们得以生存繁衍,久而久之,习惯便会成为自然,甚至产生归属之心。”
他顿了顿,见赵佶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便继续深入剖析那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更为关键者,在于利益!近二百年下来,北地汉民,尤其是那些盘踞地方的士绅豪强,其家族产业、人脉关系、政治地位,早已与辽国的统治阶层深度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或许在家中仍供奉祖先牌位,记得自己是汉家苗裔,但这份血脉记忆与文化认同,是否足以让他们冒着抄家灭族、倾家荡产的风险,去迎接一场胜负未知的战争?”
“去支持一个百年未见的‘王师’?陛下,枢相,需知人心趋利避害,乃是天性!”
“王济!”童贯勃然作色,厉声打断,声震殿宇。
“你此言是何居心?句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动摇军心,其心可诛!莫非你认为我大宋百万将士,竟不堪一战?还是你与那北地豪强,暗通款曲?!”
这顶帽子扣得极大,殿内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