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后第一次正式向太后晨省请安，东宫的气氛从一大早就透着一股凝重。
小桃和李嬷嬷为范柔柔梳妆，手都有些发抖。李嬷嬷更是忧心忡忡地叮嘱：“小姐，到了太后宫里，您可千万要忍着些。太后她……一向不喜咱们范家，又偏心二皇子，定会借机刁难您。您凡事多顺着她，千万别再像在府里那样了。”
范柔柔从铜镜里看着李嬷嬷担忧的脸，心中微暖。她知道嬷嬷是真心为她好。
“嬷嬷，放心吧，我有分寸。”
有分寸？她的分寸，和旁人的分寸，可不一样。
到了太后居住的慈安宫，李承稷早已等在殿外，一张脸黑得像锅底。显然，昨日被她的“萝卜宴”气得不轻，再加上回门宴上的事，他对她已是厌恶到了极点。
两人一路无话，并肩走进殿内。
太后端坐在凤座之上，一身暗金色的宫装，头戴凤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射向范柔柔。
“儿臣（臣媳）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李承稷和范柔柔一同跪下行礼。
太后连“平身”都懒得说，目光在范柔柔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冷冷地开了口。
“太子妃，哀家听说，你昨日回门，好大的威风啊。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就敢处置族人，还扬言要掀了镇国公府的屋顶？哀家倒是不知道，你们范家的女儿，教养出来的竟是这般‘规矩’！”
话音一落，殿内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度。
李承稷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这个太子妃，真是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范柔柔却依旧跪得笔直，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声音清晰而平稳：“回母后的话，臣媳不敢。臣媳昨日所为，皆是依着范氏家法，清理门户，以正门风。镇国公府乃国之颜面，门风不正，则国体受损。臣媳身为太子妃，更有督察之责。至于‘掀屋顶’之言，不过是臣媳情急之下，为震慑宵小之徒所说的气话，当不得真。还请母后明鉴。”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把自己的行为归结为“维护国体”，把“疯言”说成是“震慑宵小”，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太后被她噎了一下，冷哼一声，又换了个话头：“好一个‘督察之责’！那你倒跟哀家说说，你命柳氏去你那什么‘自耕园’里数菜叶子，又是尽的什么‘督察之责’？柳氏身子骨弱，是太子亲口承认的，你这般苛待于她，是没将太子放在眼里，还是存心善妒，容不下人？”
来了，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范柔柔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母后明鉴，臣媳绝无此意。臣媳也是听闻柳妹妹身子‘金贵’，不宜操劳，才特意为她寻了这件差事。”
她抬起头，直视着太后，眼神清澈，语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道理”。
“母后您想，这东宫上下，人人皆有职司。柳妹妹身为侧室，自然也该为东宫分忧，尽自己的本分。可她身子弱，挑水施肥的粗活做不来，针线女红又太过耗神。臣媳思来想去，唯有这清点花草、记录生长的活计，最是清闲，不费力气，又能体现她心思细腻的优点，还能让她出门走动走动，对身子也好。这既是全了她‘尽本分’的心，又顾及了她的身子，更不算违背殿下的爱护之意。臣媳自认此举乃是一举三得，思虑周全，不知……在母后眼中，如何就成了‘苛待’与‘善妒’？”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不解”。
“再者，儿媳身为太子妃，管理后院内务，调配宫人事务，本就是份内之责。若只是安排一件差事，便被指为‘善妒’，那这太子妃之位，与一个摆设何异？后宫事务，又该由谁来掌管？莫非……母后以为，儿媳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一记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太后的脸上。
范柔柔将“管理内务”与“太子妃职权”牢牢绑定，将太后对她个人的指责，巧妙地提升到了“否定太子妃职权”、“扰乱后宫纲常”的高度。
太后若是承认范柔柔是在“善妒”，就等于说太子妃管理妾室是错的，这不合规矩。太后若是说她没这个权力，那更是动摇了整个后宫的等级制度。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死死地盯着底下那个跪着的女人，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
她本想借机敲打范柔柔，给她安一个“善妒”的罪名，好让她日后不敢再对柳如烟动手，也让太子对她更加厌弃。可谁知，这个看似温顺的女人，竟长了一张如此厉害的嘴！三言两语，就将她的所有指责都堵了回去，还反将了她一军！
“你……你倒是伶牙俐齿！”半晌，太后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范柔柔垂下眼帘，声音恭敬：“儿媳不敢。儿媳只是不希望，东宫上下，失了规矩，乱了本分。儿媳身为正妻，必当以身作则，也希望各安其位，各尽其责。如此，方能后院安宁，殿下也能安心国事。”
她又把“规矩”和“本分”搬了出来，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为了东宫。
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一挥手：“罢了！哀家乏了，你们退下吧！”
“儿臣（臣媳）告退。”
范柔柔和李承稷行了礼，站起身，缓缓退出了慈安宫。
直到走出大殿，沐浴在阳光下，范柔柔才感觉那股逼人的寒意消散了些。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和太后之间，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而一旁的李承稷，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但范柔柔能感觉到，他投向自己的目光，除了厌恶，似乎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