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渊的身影消失在祠堂门口好一会儿了,可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还跟阴云似的罩在每个人心头。苏承弼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里头那叫一个七上八下。一边庆幸没把镇北侯这尊大佛得罪狠了,一边又恼火赵氏净给他惹事儿,还闹到祠堂来了,真是丢人丢到了家。他狠狠瞪了赵夫人一眼,只见她脸白得像刚糊的墙,全靠周嬷嬷在边上架着,眼神发直,魂都吓飞了半截。
底下那些管事婆子们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都门儿清了——经镇北侯爷这么明晃晃地一护,往后这府里头,谁再想动四小姐,那可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苏承弼心力交瘁地摆摆手,只想立刻遣散众人。这烂摊子,他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可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堂中的苏清鸢,却忽然往前一步,提起裙摆,“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苏承弼面前。
她抬起头,眼眶里瞬间就盈满了泪水,要掉不掉的,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可怜。那模样,跟刚才那个条理清晰、句句在理跟嫡母据理力争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看得苏承弼心里都跟着揪了一下。
“父亲……”她一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强忍的哽咽,却又努力保持着镇定,“今日之事,女儿……女儿心里头实在是害怕,也……也觉得寒心。”
苏承弼一愣,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清鸢,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镇北侯都为你说话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他心里想着,这丫头还想不依不饶不成?
“父亲明鉴,”苏清鸢没起身,反而微微俯下身子,语气又委屈又坚决,“镇北侯爷深明大义,肯为女儿说句公道话,女儿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可是今天这‘邪术’的脏水是泼不到女儿身上了,但那想泼脏水的人,那心思,还在啊!”
她泪汪汪地看着苏承弼,一句话比一句话戳心窝子:“女儿不过是想尽点心力,帮孙嬷嬷缓解一下病痛,就招来这样狠毒的算计和诬陷。这回是运气好,有侯爷仗义执言。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女儿身份摆在这里,无依无靠的,继续留在这深宅大院里,只怕是是非不断,永无宁日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决绝:“今天能被说成是‘邪术’,明天还指不定扣个什么更大的罪名下来。女儿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可要是次次都连累父亲您烦心,再带累了咱们侯府的名声,女儿……女儿就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啊!”
说完,她“咚”地一声磕下头去,清晰地说道:“所以,女儿恳请父亲恩准,允许女儿分府别居!女儿愿意搬出侯府,自己找个清静的小院子过日子。这样,既能躲开这些是是非非,安安心心钻研我的药膳医术,也能避免再因为女儿的这点事儿,让咱们侯府成了别人嘴里的谈资。求父亲成全女儿吧!”
“分府别居”四个字从她口中清晰而郑重地道出。这并非意气用事的决裂,而是经过深思的请求,既申明了自己离府的决定,也周全地维护了父亲的颜面。
这番话一出来,苏承弼心里跟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底下的人也都暗自唏嘘,四小姐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宁可自己搬出去过清苦日子,也不想再留在这虎狼窝里受气了!
苏清鸢趁热打铁,语气放软了些,带着恳求:“女儿不敢求多好的地方。听说咱们府西边有个一直闲置的芙蓉院,地方是偏了点,但好在带个独立的小厨房,挺清静的。女儿只求父亲能把那个小院子赏给女儿容身,女儿保证自力更生,绝不再给府里添一丁点麻烦。往后女儿要是在药膳上真能有点出息,也绝不会忘了父亲今日的恩情,一定常常回来给父亲请安,孝敬父亲。”
她这要求提得,合情合理,姿态也放得很低,理由说得响当当,句句都是为了侯府着想,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苏承弼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他本能地不太想答应。庶女单独分出去住,传出去总归不好听,显得他这当爹的容不下人,治家无方。可这丫头的话,他又挑不出错处。今天这事实在闹得难看,赵氏和她已然撕破脸,往后同在府里,明枪暗箭的糟心事只怕没个消停。要是这丫头继续留在府里,三天两头闹一场,万一哪次再惊动了镇北侯……苏承弼光是想到萧景渊那冷冽的眼神和迫人的气势,就觉着后脖颈发凉,真惹恼了那位爷,后果他根本不敢想。
他犹豫着,找了个借口:“这个……清鸢啊,你的委屈,为父知道了。但分府别居,这不是小事儿。你一个姑娘家,自己搬出去住,安危怎么办?这要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就在苏承弼左右为难,赵夫人暗中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在这当口插嘴,祠堂外居然又响起了脚步声!
只见本该早就离开的萧景渊,竟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了祠堂门口,脸色还是那样淡淡的,仿佛只是不小心掉了什么东西回来找。
“苏侯爷,”他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苏清鸢和一脸为难的苏承弼,语气平常,“本侯的玉佩,方才似乎落在此处了。”
下人很快找到玉佩恭敬呈上。萧景渊接过,却并未移步,转而淡然开口:“苏侯爷家中之事,似乎还未了结?”
苏承弼正愁这台阶怎么下呢,见萧景渊问起,连忙把苏清鸢的请求简单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小女年轻,想一出是一出,下官正在劝导她……”
萧景渊听罢,目光在苏清鸢身上短暂停留。见她眼周微红,泪光未干,背脊却挺得笔直,带着一股无声的倔强,他心下当即了然,这丫头,分明是借势而上,以退为进。
他转而看向苏承弼,语气平淡,却每个字都带着分量:“四小姐潜心钻研医术药膳,这是好事,于己于人都有益处。若能有个不受打扰的清静地方,让她专心于此,对她的技艺提升大有帮助,将来……也能更好地为本侯调理旧疾。”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直接把苏承弼那点顾虑给堵了回去:“至于苏侯爷担心的安危与名声,实属多虑。她既是为本侯调理身体,本侯自然会派人护她周全,断不会让她出任何差池。再者,医者仁心,悬壶济世,这本就是积德之事,何来有损清誉一说?传出去,反倒是一段佳话。”
这话听着中立,可里里外外都是在给苏清鸢撑腰!
苏承弼在萧景渊那平静却压力十足的目光注视下,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他立刻换上一副恍然大悟又倍感欣慰的表情,亲自弯腰把苏清鸢扶了起来:“哎哟,我的儿,快起来快起来!是为父的想岔了,考虑不周!你说得对,有个清静地方专心做事,确实是好事!为父准了!西边那个芙蓉院,虽然旧是旧了点,但胜在幽静,那个小厨房也确实不错!明天,为父就派人去给你收拾出来,缺什么少什么,都按你的意思给你添置上!你随时都能搬过去!”
他拍着苏清鸢的手,语重心长(主要是说给旁边那位爷听的)的说:“往后啊,你就安心在那儿研习你的医术,可千万别辜负了镇北侯爷对你的期望!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回府来说!”
苏清鸢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面上依旧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女儿谢谢父亲成全!女儿一定努力,绝不辜负父亲和侯爷的厚望!”
赵夫人在一旁看着这峰回路转的一幕,眼睁睁看着苏清鸢不仅屁事儿没有,还顺杆爬,成功从她手底下溜走,得了独立的院子,更有镇北侯明晃晃的庇护,气得胸口发闷,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萧景渊见事情已定,这才真正转身离开,留下祠堂里心思各异的众人,和一个终于能自己独立出去当家做主的苏清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