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未至,苏清鸢便已收拾妥当。她面色平静,带着云雀和阿默阿竺,如同往日一般,先前往镇北侯府。
一踏入书房院落,一股不同以往的、更为清透的空气扑面而来。那股因多个炭盆同时燃烧而产生的、令人呼吸发闷的燥热感,竟明显减弱了。
苏清鸢心下微动,但未及深想,便收敛心神,专注于今日的药膳。得益于“厨艺加成”技能,她处理食材愈发得心应手,一道温补元气、兼有宁神效果的 “参芪茯苓炖乳鸽”*很快在小茶房内飘散出醇厚的香气。
当她端着炖盅走进萧景渊的书房时,那感觉更为真切。室内温暖依旧,却不再是那种令人额角沁汗的窒闷。光线也因阻碍视线的热气减少而明亮了几分。
萧景渊端坐书案后,正批阅着公文。他今日穿着一件墨色暗纹常服,领口微敞,相较于往日裹得严实的大氅,已是轻松不少。最重要的是,他执笔的手稳如磐石,不见丝毫因畏寒而产生的微颤,眉宇间虽仍有惯常的冷峻,却少了那份被病痛折磨的隐忍。
苏清鸢将炖盅轻轻放在他手边不远处的矮几上,柔声道:“侯爷,今日的药膳好了,请趁热用。”
萧景渊并未立刻抬头,写完最后几个字,才搁下笔。他的目光扫过那盅色泽清亮、香气扑鼻的炖品,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用,而是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的苏清鸢,深邃的眸底看不出情绪。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苏清鸢心中惦记着祠堂之事,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安静等待。
突然,萧景渊开口,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平淡,但说出的内容却让苏清鸢心头一跳:
“今日……炭火似乎旺了些。”
苏清鸢猛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书房角落。那里原本摆放着四个熊熊燃烧的银丝炭盆,如今,赫然只剩下三个! 其中一个被撤走了!
“侯爷感觉炭火旺,是好事。这说明您体内阳气渐复,自身已能生出足够暖意抵御外寒,对外界炽热的感知自然更为敏锐。”她微微一顿,试探着建议,“若是侯爷觉得可以耐受,不妨……先将角落最远的那一盆炭火撤下?循序渐进,以适应为宜。”
这是她治疗计划中梦寐以求的一环!减少炭盆,意味着萧景渊的内里寒气被大量驱散,自身生机正在复苏。这是病情好转最确凿无疑的信号!
萧景渊闻言,目光在她因努力克制而微微抿起的唇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缓缓送入口中。
汤汁醇厚,鸽肉软烂,药味恰到好处地融入其中,安抚着他多年来备受寒症折磨的经络。一股温和的暖意自胃部向四肢百骸扩散,与以往那种需要依靠外部炭火才能获得的、浮于表面的炽热不同,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生生不息的暖流。
他沉默地用完了大半盅炖品,放下汤匙,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重新看向苏清鸢,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可。”
仅仅是这一个字,却让苏清鸢悬着的心彻底落下,一股巨大的欣慰感几乎将她淹没。她立刻对候在门外的钱嬷嬷示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钱嬷嬷,有劳将东南角那盆炭火撤去吧,侯爷觉得气机已足,无需过暖了。”
钱嬷嬷脸上瞬间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眼眶甚至都有些湿润了,连忙应声:“是!是!老奴这就办!”她几乎是手脚麻利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将那个炭盆端了出去,仿佛搬走的不是炭盆,而是压在侯爷身上多年的一座冰山。
书房内,炭盆数量从三变成了二。这是多年来的第一次!光线似乎都更明亮了些,空气流通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
萧景渊看着那空出来的角落,目光微凝。多少年了,他早已习惯了被炽热包裹,才能勉强隔绝骨髓深处的冰冷。如今,仅仅是减少一个炭盆,他竟未感到明显的不适,反而觉得胸中滞涩尽去,呼吸都前所未有的顺畅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眼前这个女子。
“你的药膳,很好。”他难得地补充了一句,虽然语气依旧平淡。
苏清鸢心中激动,面上保持着得体:“侯爷洪福,是药膳对症了。清鸢不敢居功。”
从镇北侯府出来,苏清鸢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她带着云雀,不紧不慢地朝着祠堂方向走去。
刚踏入祠堂所在的院落,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原本肃穆安静的祠堂前,竟聚拢了不少人。赵夫人身着诰命服制,满脸肃杀,苏清婉站在其侧,眼中是掩不住的兴奋和恶毒。更令人心惊的是,几位须发皆白、面色严肃的族老赫然在列!
一见苏清鸢到来,赵夫人立刻厉声喝道:“苏清鸢!你还有脸来祠堂面对列祖列宗!”
苏清鸢停下脚步,神色平静无波,微微福身:“母亲何出此言?清鸢每日晨昏定省,来祠堂祈福,有何不妥?”
“祈福?”苏清婉尖声接口,手指几乎要戳到苏清鸢脸上,“我看你是来玷污祠堂清静地的!母亲,诸位叔公,事到如今,不能再纵容这个伤风败俗、窃取家族至宝的贱人了!”
一位族老沉着脸开口:“赵氏,你说有四丫头窃取祠堂供物的证据,究竟何在?若无实证,污蔑族中小姐,亦是重罪!”
赵夫人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对周嬷嬷使了个眼色。周嬷嬷立刻站出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大声道:“回诸位老爷的话!老奴昨日清点祠堂供物,发现太祖皇帝御赐的那对‘玲珑白玉如意佩’少了一只!心惊之下,连夜查访,最后……最后竟在四小姐身边那个哑巴丫鬟阿竺的枕头底下,搜出了赃物!”
她猛地打开锦盒,里面果然躺着一只温润无瑕的白玉玉佩!
“不仅如此!”赵夫人趁热打铁,声音悲愤,“如今府外流言纷纷,皆传我永安侯府四小姐行为不端,与外男私相授受!我原本不信,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定是窃取家传至宝,欲行那不轨之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清鸢身上,或鄙夷,或怀疑,或幸灾乐祸。
云雀气得脸色发白,想要争辩,被苏清鸢用眼神制止。
苏清鸢看着那枚玉佩,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这一笑,在紧张得几乎凝固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母亲,周嬷嬷,”她语气悠然,“你说这玉佩,是从阿竺枕头底下搜出来的?”
“千真万确!人赃并获!”周嬷嬷斩钉截铁。
“哦?”苏清鸢挑眉,“那敢问周嬷嬷,你是何时,带着何人,以何种理由,去搜我一个贴身丫鬟的床铺的?我竟不知,侯府的规矩,已经可以随意搜查未定罪小姐院内仆从的私物了?还是说,母亲早已认定我有罪,所以可以不必讲究任何规矩体统?”
她一连串的问题,条理清晰,直指要害,顿时让周嬷嬷噎住,脸色变了几变。赵夫人立刻喝道:“休要胡搅蛮缠!若非证据确凿,岂会去搜?现在赃物在此,你还有何话说!”
“赃物?”苏清鸢走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那锦盒中的玉佩,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惋惜,“母亲,您确定……这真的是太祖御赐的那对玲珑白玉如意佩中的一只吗?”
赵夫人心中莫名一慌,强自镇定:“自然是!此等至宝,我岂会认错!”
“是吗?”苏清鸢转过身,面向几位族老,朗声道,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叔公明鉴!清鸢有幸,年前随父亲入库房核对祭器时,曾近距离瞻仰过那对御赐玉佩。真正的玲珑白玉如意佩,玉质乃最上等的和田羊脂玉,触手生温,细腻无瑕。且——”
她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开始发白的赵夫人和周嬷嬷,才一字一句道:“且玉佩内侧靠近璎珞穿绳处,刻有极细微的太祖年号暗款,需用西洋水晶镜方能看清。而这一枚……”
她话音未落,阿默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一位族老身后,将一个小巧的放大水晶片递上。那位族老疑惑地接过,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依言凑近仔细看向玉佩内侧。
片刻后,族老脸色大变,猛地抬头,惊怒交加地看向赵夫人,声音都气得有些发颤:“这……这玉佩内侧光滑无比,并无任何暗款!而且玉质虽算上乘,却绝非顶级的羊脂玉!光泽手感皆差了一筹!赵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场面瞬间逆转!
赵夫人和苏清婉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她们万万没想到,苏清鸢竟然对御赐玉佩的细节如此了解!这枚假玉佩,是她们费尽心机找来的高仿品,本以为足以以假乱真,却在此刻被当场揭穿!
“不……不可能!定是你,定是你调换了!”苏清婉惊慌失措,口不择言地尖叫着指向苏清鸢。
苏清鸢神色骤然转冷,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般射向赵夫人母女:“调换?从昨日‘失窃’到现在,这枚玉佩一直由母亲和周嬷嬷‘精心保管’,我连碰都未曾碰过,如何调换?倒是母亲和周嬷嬷,拿着一枚粗劣的假玉佩,兴师动众,污蔑嫡女,惊扰族老,玷污祠堂清静……究竟意欲何为!”
她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莫非,是嫌弃父亲近日对锦兰院用度削减有所不满,故而演这出戏,既除了我这个眼中钉,又能趁机嫁祸管理库房有失,好重新掌权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几位族老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内宅倾轧他们见得多了,但用御赐之物做局,还牵扯到家族产业管理,这就触犯底线了!
“赵氏!你太令人失望了!”为首的族老怒喝道,手中拐杖重重杵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竺忽然上前,对着苏清鸢和族老比划起来,阿默在一旁沉声“翻译”,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阿竺说,昨夜寅时初(凌晨三点),她起夜时曾亲眼见王婆子鬼鬼祟祟从锦兰院角门出去,半柱香后带回一物,形似锦盒,直接交给了周嬷嬷。她心中怀疑,故暗中留意,确认无误。”
人证物证,环环相扣,赵夫人等人的阴谋彻底败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苏清鸢看着面如死灰、几乎站立不稳的赵夫人和惊慌失措、只会掉眼泪的苏清婉,心中冷笑。这场戏,该收场了。她正要乘胜追击,提出分家之请——
突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脸上满是惊慌,也顾不得礼仪,大声喊道:“夫人!小姐!不好了!镇北侯府……镇北侯府的玄影侍卫带着人来了,说……说要请四小姐过府一趟,有要事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