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鸢在暖阁旁的小茶房里和衣小憩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门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惊醒。她猛地坐起,顾不上浑身的酸痛,立刻看向暖阁方向。
“四小姐,”钱嬷嬷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未褪的惶恐,“侯爷醒了!方才进了一次汤药,没有再吐出来!”
苏清鸢悬着的心落下一半,立刻起身:“我去看看。”
再次踏入暖阁,那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寒意已然消散,虽然炭火依旧旺盛,但空气不再那么沉重逼人。萧景渊依旧虚弱地靠在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层骇人的青灰死气已经褪去,唇上的乌紫色也淡了许多。最明显的是他那双眼睛,虽然因疲惫而显得有些黯淡,却重新有了焦距和属于活人的神采。
他看到苏清鸢进来,深邃的眼眸微动,目光落在她难掩倦色的脸上。
“侯爷。”苏清鸢上前,依礼福身。
“嗯。”萧景渊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不再气若游丝,“有劳……四小姐。”短短几个字,似乎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但其中的分量,却远比以往任何客套话都要重。
苏清鸢微微摇头:“侯爷无恙便好。”她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民女再为您请一次脉。”
这一次,萧景渊没有任何迟疑,主动将手腕从锦被中伸出,置于她早已备好的脉枕上。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一旁的钱嬷嬷和玄影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讶。
苏清鸢凝神诊脉。指尖传来的触感虽仍偏凉,却不再是那种冻伤人的冰冷。脑海中那幅能量图像也清晰了许多——狂暴的“冰河”已经平息,虽然主干经脉中仍有大量灰蓝色寒气淤积,但已恢复缓慢流动的状态,不再冲击心脉。
“侯爷脉象虽仍沉迟,但紧涩之感大减,寒气已被初步导回正轨。”苏清鸢收回手,语气平和地汇报,“此次急症算是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接下来,需以温养巩固为主,不可再行猛药,以免虚不受补。”
萧景渊闭了闭眼,算是默认。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将他拖入无边黑暗和酷寒的绝望感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微弱的暖意,从胃部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后续调理,仍按四小姐先前所言,三日一次。”他睁开眼,看向苏清鸢,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府中一切资源,随你取用。”
“谢侯爷信任。”苏清鸢心中一定,知道这份信任经过生死考验,已然不同。她沉吟片刻,道:“今日之症,来得凶险异常。民女斗胆,侯爷近日可是过于劳累,或是……心绪有较大波动,引动了沉疴?”
萧景渊眸光微闪,并未直接回答,只淡淡道:“旧疾顽劣,偶有反复,亦是常事。”
他避而不答,苏清鸢便不再追问。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她转而道:“那民女先去准备今日的温养药膳。侯爷刚醒,体力不支,还需静养,民女告退。”
看着她离去时依旧挺直却难掩疲惫的背影,萧景渊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他转向玄影,声音低哑却清晰:“去查,昨夜府内府外,有何异动。还有……库房里那支百年雪参,取出来,交给钱嬷嬷。”
玄影心头一震,百年雪参!那是侯爷压箱底的保命之物!他立刻垂首领命:“是!”
苏清鸢重返厨房,心境已与清晨来时截然不同。
厨房里的下人见到她,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敬畏。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位四小姐如何将御医都宣判“回天乏术”的侯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四小姐,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管事李嬷嬷亲自迎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苏清鸢点点头,开始口述所需食材:“今日需上好的老母鸡一只,去毛洗净。红枣、枸杞、桂圆干、当归头片……另备些许姜片,黄酒。”
她今日要做的是改良版的“归芪鸡汤”。此汤性质温和,补气养血,温中健脾,正适合萧景渊此刻虚不受补的身体状态。她依旧亲自处理关键步骤,确保火候和食材搭配达到最佳。
当浓郁的鸡汤香气混合着药材的甘醇弥漫在整个厨房时,连见多识广的李嬷嬷都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四小姐这手艺,真是绝了!光是闻着这味儿,都觉得身子暖洋洋的。”
苏清鸢淡淡一笑,将鸡汤倒入炖盅。这一次,她没有再添加灵泉水。一是灵泉水所剩无几,需关键时刻使用;二是萧景渊的身体已初步稳定,需靠自身慢慢吸收药力,夯实根基。
她捧着炖盅回到暖阁时,萧景渊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
“侯爷,趁热用些鸡汤,最是滋补。”苏清鸢将炖盅放在榻边小几上。
萧景渊看了一眼那澄黄油亮、香气扑鼻的汤,没有立刻动作,反而问道:“此汤……与昨日那‘暖阳汤’,似乎截然不同。”
他开始主动关注药膳本身了。苏清鸢心中微动,耐心解释:“回侯爷,昨日情况危急,需用猛药强行疏通,如同大禹治水,重在疏导。今日危机已过,则需温养巩固,如同修筑堤坝,培植草木,固本培元。此时若再用猛药,反而会损伤您亏虚的元气。这归芪鸡汤,便是‘修筑堤坝’之用。”
她比喻生动,深入浅出。萧景渊听完,沉默片刻,竟缓缓点了点头。他伸出手,自己端起了那盅汤,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动作依旧优雅,却不再有之前的抗拒和麻木。一碗汤喝完,他额角微微见汗,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些许血色。
“尚可。”他放下炖盅,评价依旧简洁,但语气明显缓和。
就在这时,钱嬷嬷端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侯爷,您吩咐的雪参取来了。”她将锦盒呈到苏清鸢面前,“四小姐,侯爷说,此物或许对您调配药膳有所助益,请您收下。”
锦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须发俱全、品相极佳的雪参,一看便知是罕有的珍品。
苏清鸢愣住了。百年雪参的价值她很清楚,这已不仅仅是“助益”,而是近乎托付性命的信任和……感激。
她看向萧景渊,他已然重新闭上眼,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此厚赐,清鸢受之有愧……”她下意识地想推辞。
“给你,便拿着。”萧景渊眼睛未睁,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本侯的命,难道还不值一支参?”
苏清鸢心中一颤,不再多言,郑重接过锦盒:“谢侯爷赏赐,清鸢定不负所托。”
然而,就在镇北侯府内暖意渐生之时,永安侯府锦兰院内的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废物!一群废物!”赵夫人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摔在周嬷嬷脸上,面容扭曲,“不是说马上就要死了吗?怎么又醒过来了?!还赏了那小贱人百年雪参?!”
周嬷嬷战战兢兢地捡起纸条,低声道:“夫人息怒!眼线回报,说是那苏清鸢不知用了什么邪法,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如今镇北侯府上下,几乎将她奉若神明……”
“奉若神明?”赵夫人尖声冷笑,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好啊!她爬得越高,我就让她摔得越惨!她不是靠着那点医术巴结上镇北侯吗?那我就毁了她的倚仗!”
她猛地抓住周嬷嬷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改主意了!不要等她失势了!就在她下次去镇北侯府的时候动手!”
“夫人?”周嬷嬷一惊。
“去!把我珍藏的那包‘千机散’找出来!”赵夫人脸上露出一个狠毒至极的笑容,“想办法,下到萧景渊下次要用的药膳里!不必多,一点点就够了!只要他吃了之后病情反复,甚至……哼!到时候,我看她苏清鸢还能不能巧舌如簧!我看镇北侯府会不会把她生吞活剥!”
周嬷嬷吓得浑身一抖:“夫人……这……这可是谋害镇北侯啊!万一查出来……”
“查?”赵夫人狞笑,“谁会把事情往我们永安侯府一个内宅妇人身上想?只会是她苏清鸢学艺不精,或者干脆就是她心怀不轨!到时候,她百口莫辩!快去!”
周嬷嬷不敢再劝,连声应下,匆匆离去。
赵夫人走到窗边,看着苏清鸢偏院的方向,眼神阴毒得能滴出水来:“苏清鸢,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苏清鸢带着那支沉重的百年雪参回到偏院时,已是午后。
云雀欢天喜地地迎上来,却在看到自家小姐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时,心疼地咽下了所有询问。
“小姐,您快歇歇。”
苏清鸢点点头,将雪参交给云雀仔细收好。她坐在窗边,揉着发胀的额角,回想今日种种。萧景渊态度的转变、那份沉重的赏赐,都让她感到一丝暖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压力。
赵夫人那边绝不会毫无动静。今日她成功救回萧景渊,等于是狠狠打了赵夫人的脸。以赵夫人的性子,接下来的报复,只会更加疯狂和狠毒。
“阿默,”她轻声唤道。
如同影子般的哑仆立刻出现在门口。
“从今日起,所有送入小院的食材、药材,包括水源,都必须由你或阿竺亲自检查过后,才能使用。”苏清鸢语气凝重,“尤其是……我从侯府带回来的任何东西。”
阿默眼神一凛,重重点头,表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