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会议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有人提问有人回应,看似一切正常时,顾轩却悄然起身,离开了现场。
他坐在一辆黑色轿车里,车窗贴着深色膜,外面看不清里面。司机没说话,车子也没开动。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那条“你动不了他”的短信还留在对话框里,发信人号码已经被拉黑,但那五个字像钉子一样扎在脑子里。
他把手机倒扣在膝盖上,从外套内袋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是陈岚留下的资金流向图复印件。红笔圈出的地方被他用指甲反复划过,纸边都起了毛。程维山的名字没直接出现,但他女婿的账户、三条中断的审计案、Yh-0937编号——这些线头全指向同一个方向。
刘庆只是台前的刀。
真正握刀的人,藏在退休名单后面,躲在人大办公室的批注栏里,活在每一笔被压下的材料背后。
顾轩把纸折好,塞回口袋。他知道,不能再一个人查下去了。这一仗,得靠人。
二十分钟后,城西老市委档案馆地下会议室。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墙角一台老旧空调嗡嗡响着,吹出来的风带着铁锈味。屋子不大,一张长桌,四把椅子,墙上挂着块掉了漆的白板。这里曾经是纪检组的秘密据点,现在没人记得它存在。
林启恒先到,穿着件灰色夹克,袖口磨了边。他进来时顺手关了灯,只留桌上一盏台灯亮着。江枫晚了几分钟,衬衫领子歪了,手里拎着个公文包,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我只有半小时。”
顾轩站在桌边,没坐。
“你们都知道是谁了。”他说,“程维山。”
林启恒抬眼:“你要动他?”
“不是我要动,是我们必须动。”顾轩把那份资金图拍在桌上,“刘庆的事还没爆,上面就已经有人警告我‘你动不了他’。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怕的不是刘庆倒,是怕幕后的人被挖出来。”
江枫没吭声,拉开公文包,取出一个U盘放在桌角。
“我昨晚调了市长办公室的日程记录。程维山虽然退了,但他每周三都会去文化馆写字,那天市人大办副主任赵某必到,两人在二楼活动室闭门待四十分钟。去年东区旧改项目被压,就是赵某打的电话。”
林启恒冷笑:“明面上退休,暗地里还在批条子。”
“不止批条子。”顾轩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份扫描件,“这是周临川三年前追的境外资金通道终点,钱最后进了澳门一家公司,法人是他女婿。每年两千万,五年十个亿。名义上是咨询费,实际是分红。”
屋里静了几秒。
林启恒伸手点了点那份文件:“问题是,这钱没进他个人账户,案子立不起来。他在体制里几十年,早就学会怎么干净地收钱。”
“所以我们不能从钱入手。”顾轩说,“要从权入手。他现在没实职,但影响力还在。凡是被他否掉的审计案、延期的项目、突然撤换的人选——这些才是突破口。”
江枫抬头:“你想重建他的决策轨迹?”
“对。”顾轩点头,“他签字过的文件、口头干预过的事项、甚至会议纪要里的备注,都要挖出来。只要能证明他仍在干预政务,就能定性为‘利用影响力谋利’。”
林启恒盯着他看了几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不是查贪官,是掀桌子。上面会说你搞政治清算。”
“那就让他们说。”顾轩声音没高,也没低,“我不管他们叫什么,我只知道,三年前周临川妻子难产,因为医院养老基金被挪用买理财;两个月前那个流浪汉想杀我,因为他儿子治病的钱被截了。这些人命,都是被他们轻轻一笔划掉的。”
他停了一下,手指摩挲着袖口的檀木珠。
“以前我以为扳倒刘庆就够了。现在我知道,不够。只要保护伞还在,明天还会出十个刘庆。”
江枫慢慢点头:“我可以帮你调资料。以起草年度述职报告为由,申请查阅‘历史遗留问题处理台账’,里面有他所有否决和延期项目的原始批注。”
“你小心。”顾轩提醒,“别让秘书处察觉你在专挑他的事查。”
“我知道怎么操作。”江枫说着,把U盘推过去,“这里面是近三年所有城市更新项目的立项清单。你让林启恒那边找第三方审计团队,伪装成政策评估项目去调合规报告,重点筛那些被他干预过的。”
林启恒接过U盘:“我认识几个退休审计干部,业务过硬,嘴巴也严。明天就能组建小组,对外说是接了个民间智库的委托。”
顾轩看着两人:“我们时间不多。刘庆的事一旦公开,他们肯定会收紧防线。我们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证据链搭起来。”
“你打算怎么打第一步?”林启恒问。
“试探。”顾轩说,“我会整理一份匿名材料,通过省纪委信访通道提交,内容只讲Yh-0937安保合同异常,牵出秦家与程维山的利益关联。不提人名,不列金额,就问‘是否存在退休干部干预市政采购’。”
江枫明白了他的意思:“舆论先烧起来,他们慌了才会露破绽。”
“对。”顾轩点头,“等火起来了,你们再往里加柴。江枫放出批注记录,林启恒公布审计异常,我把资金链补上。三面合围,他躲不开。”
屋里又安静下来。
林启恒忽然笑了下:“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程维山当年主抓廉政建设,还在全市大会上讲‘权力不能代际传递’。结果他自己女婿拿着他批的项目吃分红。”
顾轩没笑。
“这种人最怕什么?”他说,“不是证据,是曝光。他们不怕查,怕的是被人知道他们还在管事。所以我们要让他变成话题,让他身边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江枫站起身:“我得回去了。再晚,别人该问我去哪了。”
林启恒也站起来:“我回去就联系人,三天内出第一份评估简报。”
顾轩送他们到门口,低声说:“记住,别用微信,别用单位邮箱。见面用暗语,比如‘老地方下雨了’就是发现新线索,‘书没找到’就是行动受阻。”
两人点头,先后离开。
顾轩没走。他回到桌前,把白板翻过来,用记号笔写下四个名字:
程维山
赵某(人大办副主任)
Yh-0937安保队
秦振国(副市长)
然后在程维山头上画了个问号。
这个人为什么保刘庆?是为了钱?还是有别的原因?
他还没想通,但有一点很清楚——现在不是他一个人在查。
联盟已经成立。
敌人也明确了。
不再是某个商人,也不是某个官员。
而是那种能在退休后仍操控审批、影响人事、让审计失效的隐形权力。
这种权力不倒,正义就永远差一步。
他擦掉白板,收拾东西准备走。
刚拉开门,手机震了一下。
是江枫发来的消息:“周三文化馆,我安排司机顺路。”
顾轩回了一个字:“不。”
他又补充一句:“挖根,别惊蛇。”
发完,他把手机塞进口袋,走出地下室。
夜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他上了车,对司机说:“去办公室。”
车子启动,驶入城市夜色。
后座上,他的手一直按在公文包上,里面装着那份还未寄出的匿名材料。
笔已经磨好了。
火药也备齐了。
只等第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