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兵解,解了一半。
楚小萤解不下去了!
她被狠狠的压制住了!
一点荧光,被凭空涌现的金红火焰,生生逼回了她破碎的丹田深处,瞬间熄灭。
旋即,那四尊顶天立地、佛威赫赫的金身罗汉,连同下方悬浮半空、手掐法诀的万全寺和尚本体,被四把黑色的剑一分为二。
切口平滑如镜,连一丝血光都未及迸溅,便化作漫天溃散的金屑与两片残躯,轰然坠落!
天高云淡。
风朗气清。
晚霞已悄然染红了西天。
脚下是连绵起伏、层林尽染的玄枵山脉。
海风拂面,又闻鸥鸣阵阵。
楚小萤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穿透溃散的金光,落在了从四具残破尸身后,现出的四道身影上。
一身黑衣,一柄墨剑。
是归一剑派!
而且,都是半步乘霄的精英弟子!
楚小萤晃了晃神。
她……
这个六如弟子,被归一剑派救了?
随后,似有所感,一双妙目,看向脚下山涧。
山涧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人。
三人里有一个小孩子,然后,她就看到在山涧里渺小得如同蚂蚁的小孩子,朝着她用力地挥舞着手臂。
“楚师姐!”
是阮一!
而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老太婆。
楚小萤瞳孔猛地一缩!
是归一离火!
哇啊啊!
归一剑派难得有这么可爱的弟子!和这个坏老太婆混一起会被教坏的啊!
没有穿长老制式服装,只穿着寻常弟子服的离火,瞥了远在高天之上的楚小萤一眼。
“你们六如的小姑娘,都很喜欢兵解么?”
她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一个个的。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看见就心烦!滚吧!”
离火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随意地一抬手。
“唳——!”
一声穿金裂石、响彻九霄的鸣啸骤然爆发!
一只通体燃烧着金红烈焰、神骏非凡的三足金乌,猛地从下方山涧冲天而起!
它双翼展开,卷起焚风热浪,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带着焚山煮海的恐怖威势,如同一颗坠落的太阳,直直撞向高空中摇摇欲坠的楚小萤面门!
楚小萤此刻正是劫后余生、油尽灯枯之际,被强行压制兵解带来的剧痛未消,身体被洞穿的创伤更是让她虚弱到了极点。
懵逼与虚弱双重负面状态加身,面对一位羽化真仙随手召出的金乌神焰,她连一丝闪避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就被金乌烈焰结结实实地撞在身上!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只有一股庞大而温和的推力,以及瞬间包裹全身的、暖洋洋的火焰。
她整个人被这团金乌神焰完全裹挟,化作一道刺目的金红流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天而起!
在下方众人的注视下,如同流星划过天际,瞬间消失在晚霞燃烧的苍穹尽头,只余一点微弱的火星残影,迅速湮灭。
天上的归一弟子没有动。
他们只是沉默地收剑还鞘,动作整齐划一。垂手而立,目光低垂,静静等待着下方山涧里的指令。
“还需要老婆子我找其他证据么?”
离火瞥向旁边的年轻人——华无声的首席大弟子,上届三仙大比剑魁,何渺。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的看着山涧里静楼弟子的尸身。
“苏师伯言重了。师父要我一切听从师伯差遣。师伯尽管发号施令就是。”
“静楼勾结魔教万·全·寺!私设采灵阵,借大比坑害我归一弟子,是需要一个说法的。”
“什么样的说法。”
“你当初怎么对我弟子魏炎的?”
何渺没说话。
也没什么表情。
沉默了片刻,问道:
“杀多少。”
站在离火另一侧的阮一,猛地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师父,又看看身边的何师兄。
他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离火的目光落在阮一苍白的小脸上,语气淡漠。
“我归一剑派,此番有多少弟子入了擂台轮次,被汲了多少人的灵力,我就要见到多少个静楼弟子的尸体。”
“在哪里动手?”
“你既然问了,想来也已知道应该在哪里动手。”
“长老,你这和宣战有什么区别?”
“我辈自诩正道,领袖蓬莱,见邪教祸乱,自该拨乱反正,涤荡乾坤。你若还是不敢,就去法司,把谓玄门拉下水。”
何渺眉头微微一簇:
“谓玄门?”
离火淡淡道:“你就说,静楼差点儿把那个小姑娘杀了。谓玄门就一定会替你、替我、替归一剑派出气了。借刀杀人,你觉如何啊?”
说完,他就伸出一只莹白的手,将阮一轻轻一推。
阮一猝不及防,小小的身体踉跄了一下,被推到了何渺身边。
“我先去八千坪。你带阮一回山。”
离火丢下这句话,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进了旁边幽暗深邃的林子里,玄黑的背影瞬间被浓密的树影吞没。
何渺看着身边的阮一。
没有说话。
其实他的话向来很少。
谓玄门?
这是归一的事。
戕害归一弟子,自该归一亲自报复!
而且,他很讨厌谓玄门!
每一个人!
包括飞尘前辈!
总大早上往他手里塞油条!
不接还不行!
何渺一伸手,手里出现一柄黑色的小剑,屈指一弹,小剑直入九霄。
整个蓬莱仙洲境内,所有正在执行任务、闭关修炼、或是在山门驻守的归一剑派弟子,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在做何事,腰间或背后的佩剑齐齐发出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嗡鸣!
何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九天敕令,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被剑意触动的归一弟子识海之中:
“归一所有蜕尘以上弟子听令,即刻动身,往忘尘峰天门集结。现在申时六刻,我要酉初见人。凡逾期不至者,自去肃刑司领罚。”
话音落,他手腕一翻。
那柄冲入云霄的黑色小剑,如同归巢的夜枭,无声无息地落回他掌心,消失不见。
何渺看着阮一淡淡道:“阮师弟,我现在送你回金顶峰。”
阮一颤抖着睫毛:“真的要在八千坪上杀静楼弟子?!”
何渺眨了眨眼,组织了一下语言,想了想,然后字斟句酌道:
“嗯。”
……
昊峰云海之上,谓玄门。
懒洋洋趴在山门殿里、像一大团蓬松雪堆的白毛大狮子,忽然耳朵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它那硕大的头颅微微抬起,金黄色的竖瞳瞥向天际——一股强横无匹、裹挟着金红烈焰的灵力,正以惊人的速度直奔谓玄门而来!
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白獠牙,舌头伸得老长!
陆吾不发威,都当它是病猫么?!
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甚至还慢悠悠地晃了晃身子,抖落几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狮毛。
舒舒服服地换了个更慵懒的姿势,巨大的脑袋往毛茸茸的前爪上一搭,眼皮一耷拉继续睡觉了……
这个和谓玄门同寿的祖师神兽、护山神兽,屁用没有。
就这么放任裹挟着自家弟子的恐怖神通,毫无阻碍地划过谓玄门的上空,连象征性地抬抬爪子拦一下都没有!
因为它本来就是病猫。
有失语症的!
结果就是——
“轰”得一声巨响。
楚小萤被那团金乌真火裹挟着,如同陨石天降,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砸进了小雨院!
不偏不倚,正砸在姜凝面前那张,摆满了上午师兄刚刚给她修好的那一堆小破烂的石桌上!
小破烂连带石桌一起砸了个粉碎……
姜凝懵了!
手里还捏着半截刚拆下来的手办关节,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大脑一片空白!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
因为浓浓的血气扑面而来。
楚小萤一身白衣早已被粘稠的鲜血彻底浸透,染成了刺目的暗红!
更恐怖的是,足足十二把闪烁着寒光、样式各异的仙剑,如同狰狞的獠牙,前后洞穿,深深嵌在她的身体各处!
给姜凝看的头皮发麻,天灵盖都要掀了!
“小萤!你你怎么了?!你不要死啊!!你有没有事!?啊啊啊,我我我、我去找师兄!小萤!你别死啊!”
楚小萤一把抓住姜凝的脚踝。
另一只手在唇前竖起食指,撅着小嘴,满脸着急:“嘘——!”
姜凝:“……”
这个场景……
呃……
这样就未免太诡异了吧……
姜凝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有那么一刻,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在做一场荒诞绝伦的噩梦!
楚小萤这浑身上下被捅得跟个刺猬似的,面色惨白,气血丧尽,偏偏精神头贼棒!
还有功夫和她挤眉弄眼,比划“嘘”呢!
“哇啊啊!小萤……你这是怎么了!正常点好不好!”
眼见姜凝急得直叫唤,楚小萤也急了,在血泊和废墟里跟条离水的大鲤鱼似的直扑腾!一边扑腾一边更用力地“嘘嘘嘘”!
“哎呀!姜凝啊啊!嘘——!嘘——!”
“哇啊啊,别嘘了啊!小萤啊啊!你一嘘就冒血啊啊!”
“哇啊啊!你别这么大声啊啊!嘘——!嘘——!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受伤啊啊!”
姜凝疯了!
但她觉得楚小萤比她疯得厉害!
“都什么时候啦!你居然在意这个?!!谁干的!!” 姜凝几乎是吼出来的!
“都什么时候啦!你居然在意这个?!别这么疯啊!你现在不应该给我先包扎么?!”
“哇啊!你为什么要说我啊!明明是你更疯啊!” 姜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咋这么有精神?!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她一边崩溃地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试图把楚小萤从废墟里拖出来。
就这样,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疯得不轻,一个拼命“嘘”,一个崩溃大叫,连拖带拽,跌跌撞撞,总算是把血葫芦似的楚小萤弄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惊魂未定的吵闹还在继续。
楚小萤瘫在临时铺的毯子上,气若游丝却不忘叮嘱:“千万别和小师叔说哦!一个字都不许提!”
姜凝正翻箱倒柜找药和绷带,闻言动作一顿,头也不回,斩钉截铁:
“哦,这个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可能和他说的。”
楚小萤:“……”
楚小萤虚弱地眨眨眼。
“……你是不是答应的有点儿快?太干脆了吧?”
姜凝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和纱布转过身,面无表情:“没有哦。我是听楚师姐的话,你说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咯。”
她的眼神无比“真诚”。
楚小萤狐疑地看着她:“那我要是让你和小师叔说呢?”
姜凝冷笑一声,把药瓶重重放在床边矮几上。
“呵。做梦去吧。”
语气冰冷,毫无转圜余地。
然后,屋子里就没有了说话声。
楚小萤:“哦,对了……”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
姜凝头也不抬,熟练地用剪子剪开楚小萤被血浸透的衣服,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知道。给你包扎完,清理完这些剑,我就去四门法司找四师兄。小萤,痛不痛?”
“没事的。”楚小萤若无其事的反问道,“嗳,姜凝啊,练到你这个程度,需要多久啊?”
姜凝一把一把的将那些剑拔出来。
拔出一把剑就立刻上药止血。
“你现在是什么程度?”
楚小萤赤条条的上身只剩下十二个大窟窿。
“我现在只能看得懂小师叔的心事。别人都看不懂。”
姜凝没说话。
姜凝拿起一根穿好线的特制银针,在火上烤了烤,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把一块干净的软木塞递到她嘴边:
“我要给你缝合伤口了!咬着!”
楚小萤却倔强地偏过头,避开软木:“没关系,我不怕疼,我可以和你聊天分散注意力!”
姜凝深吸一口气,看着楚小萤那张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可·是·我·突·然·一·点·儿·也·不·想·和·你·聊·天!”
楚小萤意味深长“嘿嘿”一笑,真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赤条条的躺在床上,只有下半身盖着白色的毯子,露出那满身伤疤的酮体,任由姜凝给她缝合。
“小萤,你真不疼?”
“嗯,习惯啦。缝合伤口的痛我可以忍着。诶?姜凝,你这个大布偶好可爱哦!谁给你买的?”
“喂——!你不要乱摸啊啊!”
“摸一下不行么?”
“不行!不给你摸!”
“我的手很干净!你看!没有血污的!”
“那、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