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如同一片苍白的落叶，静静地躺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上面陆文清那熟悉的字迹，以及那些关于“放手”、“南归”、“成全”的字眼，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灼着沈如晦的眼，也仿佛在顾长钧沉默的注视下，无声地燃烧。
时间仿佛被冻结。沈如晦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失序的狂跳，几乎要挣脱那脆弱筋膜的束缚。她看着顾长钧，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窥破秘密的狼狈，让她浑身冰冷，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会怎么做？
暴怒？嘲讽？还是用更残酷的方式，来惩罚她这“不安分”的窥探？
她几乎已经预见了那即将到来的风暴，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到来。
顾长钧只是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他的动作甚至称得上从容，修长的手指拾起那封落在地上的信笺，目光在上面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深沉，有晦暗，似乎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疲惫。
他直起身，没有看沈如晦，而是拿着那封信，一步步走到房间中央的紫檀木圆桌旁。桌上放着一个黄铜打造的、造型别致的烟灰缸。他拿出火柴，“嗤”一声划亮，幽蓝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然后，在沈如晦惊愕的注视下，他竟将那张写着陆文清恳求与交易条件的信纸，凑到了火苗上！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吞噬掉那些温润的字迹，吞噬掉那个代表着“另一条生路”的可能。火光跳跃，映在顾长钧深邃的瞳孔里，明明灭灭，仿佛也在燃烧着他某些不为人知的思绪。
不过片刻，信纸便化作一小撮蜷曲的、带着余温的灰烬，无声地落在冰冷的烟灰缸底。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沈如晦一眼。仿佛只是随手处理掉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可这无声的举动，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或惩罚，都更具冲击力！像一记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了沈如晦混乱的心域！
他……就这么烧了？
烧掉了陆文清提供的、或许能让他获得实际利益的“交易”？
烧掉了那条可能让她和念雪离开的“路径”？
为什么？
如果他执意要囚禁她，这封信的存在与否，又有什么关系？他完全可以借此再次警告她，断绝她的念想。
可他选择了最彻底的方式——毁灭。
一种荒谬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猜测，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他烧掉这封信，是不是因为……这封信所代表的内容，本身就在某种程度上，刺中了他某个不愿被触及的痛点？或者……他根本不屑于用这种“交易”来留住她？
不！不可能！
沈如晦猛地甩开这个荒谬的念头。他怎么可能放手？他那种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她早已领教得足够深刻！这一定是他另一种形式的、更狡猾的掌控！他用这种看似“不在意”的姿态，来瓦解她刚刚因这封信而泛起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动摇和希望！
然而，理智的否认，却无法完全压下心底那骤然掀起的、更大的惊涛骇浪。她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看透过这个男人。
顾长钧处理完灰烬，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沈如晦身上。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种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茫然。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太多沈如晦无法解读的情绪。最终，他只是极其平淡地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有些路，看着是生门，走下去，或许是死局。”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微微颤抖的唇，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像重锤砸在沈如晦心上，
“而我，不会让你和念雪，再去冒任何风险。”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离开了房间。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烟灰缸里尚带余温的灰烬。
房门被轻轻带上。
沈如晦独自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她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书架，目光呆滞地望着烟灰缸里那点黑色的残骸。
陆文清的营救计划，如同一个短暂亮起又迅速熄灭的火把，在她黑暗的囚牢里闪了一下，旋即被顾长钧亲手掐灭。
可他掐灭的方式，他最后那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远比那封信本身更剧烈、更持久的涟漪。
死局？
风险？
他指的……究竟是什么？
是苏家的威胁？是南洋路途的艰险？还是……别的什么？
她发现，自己固守了许久的、对顾长钧单一的“恨”与“控诉”，似乎在这一刻，被强行撕开了一道裂缝。裂缝之外，是她从未看清，或许也从未愿意去看清的、更加复杂幽暗的迷雾。
心域被撼动，一直以来的认知根基，似乎也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