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呜——”地一声长鸣，划破了县城的夜空，车轮与铁轨撞击出“哐当、哐当”的节奏，带着满车厢的期待与不舍，朝着城市的方向疾驰而去。云瑾靠窗坐着，指尖贴着微凉的玻璃，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里，偶尔闪过几盏零星的灯火，像极了红旗大队夜晚田埂上的萤火虫。
顾衍就坐在她斜对面，隔着过道，正低头给顾晓写回信。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纸页上，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与火车的轰鸣交织在一起，竟生出几分安宁来。他脊背挺得笔直，眉眼间带着少年人少见的沉稳果决，哪怕低头写字，也透着股不卑不亢的气场，没有半分扭捏怯懦。
周敏坐在云瑾身旁，正低头细细叠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叠得方方正正后，小心翼翼地塞进帆布包。她指尖摩挲着包上磨出的毛边，眼神里既有归乡的期盼，又藏着几分不舍，轻声叹道：“真快啊，这三年，好像还没待够就该走了。”
“在想什么？”林薇薇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云瑾，手里还在摩挲着那张老照片。
云瑾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像做梦一样，一转眼就真的回城了。”她转头看向周敏，“敏敏，你回家之后，打算先好好歇歇吗？”
“歇是肯定要歇的，”周敏笑了笑，眼底带着光亮，“但也想早点去看看我爹娘。”
“可不是嘛，”林薇薇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茫，“我现在都有点怕，怕城里的日子不习惯，怕爸妈觉得我变了。”
“不会的，”云瑾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还是你，只是多了不一样的经历。而且爸妈肯定盼着你回家，怎么会嫌弃你。”
正说着，周强和李建军凑了过来，手里各端着两碗泡好的方便面，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快尝尝，城里的方便面，比村里的窝窝头稀罕多了。”周强把一碗递到周敏手里，又给云瑾和林薇薇各递了一碗，“刚上车的时候买的，热乎着呢。”
周敏接过碗，笑着说了声“谢谢哥”，低头吹了吹热气，小口尝了一口。热气氤氲了云瑾的眼镜片，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车厢里嘈杂的人影。她想起在红旗大队的日子，饿了就和周敏一起啃冷硬的玉米饼，渴了就喝一瓢井里的凉水，哪有这样随时能吃到的热乎面。
顾衍写完信，抬头瞥见云瑾对着方便面出神，从自己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隔着过道递过去：“给，我娘烙的葱花饼，还热着，比方便面顶饱。”
云瑾接过油纸包，触手还带着温热，打开一看，金黄的葱花饼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上面还撒着细碎的芝麻。她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外酥里嫩，咸香适口，正是顾婶独有的手艺。“好吃，”她眼睛亮了亮，看向顾衍，“顾衍，总是这么照顾我。”
顾衍看着她满足的模样，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笑：“跟我不用客气。”
车厢里的人渐渐都睡了，只剩下火车行驶的声音。周敏靠在车厢壁上，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云瑾靠在椅背上，吃着葱花饼，看着斜对面闭目养神的顾衍，他即使闭着眼，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火车抵达市区火车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站台上挤满了人，提着行李的旅人、接站的亲友，还有吆喝着拉客的三轮车夫，喧嚣的声音扑面而来，让几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三年的乡村生活，让他们习惯了宁静与淳朴，面对这样的热闹，竟生出了几分疏离感。
“我们先分开走吧，”周强看了看手表，“我和我姐家就在附近，先回去报个平安，以后常联系。”
“好，”李建军点点头，“我也得赶紧回家，我爹娘肯定盼坏了。”
“再见！”几人异口同声地说，互相道别后，周强拎着周敏的行李，兄妹俩朝着远处的方向走去。林薇薇也很快看到了来接她的哥哥，挥手告别后匆匆离去。
云瑾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顾衍直接拎起她脚边的帆布包，自然地搭在肩上，沉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家，地址告诉我，”
顾衍找了个三轮车夫，三言两语问清路线、谈好价钱，扶着云瑾上车，自己则坐在旁边，把行李护在两人中间，隔绝了外界的拥挤。“坐稳了，路上可能有点颠。”他叮嘱道，声音沉稳。
三轮车在街道上行驶，两旁的建筑渐渐变得熟悉起来。高大的梧桐树、刷着红漆的砖墙、路边卖早点的小摊，还有偶尔驶过的自行车，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却又因为这三年的缺席，显得有些陌生。云瑾贪婪地看着窗外，眼眶渐渐湿润了——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日思夜想的家。
“到了。”三轮车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瑾抬头一看，熟悉的四合院出现在眼前，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楣上还挂着褪色的红灯笼。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板。
“谁啊？”门里传来母亲苏婉清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
“妈，是我，我回来了。”云瑾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母亲苏婉清站在门后，头发梳得整齐，只是鬓角添了几缕银丝，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些。看到云瑾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瞬间红了，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云瑾：“瑾瑾，我的瑾瑾，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云瑾靠在母亲的怀里，感受着熟悉的温暖，积攒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妈，我回来了，让你和爸担心了。”
父亲云振邦闻声从屋里走出来，他穿着一件挺括的蓝色中山装，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眼角的纹路更清晰了。看到云瑾，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路辛苦了。”
顾衍站在一旁，微微颔首，语气沉稳有礼：“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顾衍。”
苏婉清这才注意到顾衍，连忙擦干眼泪，热情地招呼道：“哎呀，是顾衍啊，快进来快进来！瑾瑾在信里常提起你，说你特别照顾她，多亏了你了。”
云振邦也点点头，侧身让路：“快进屋坐，一路风尘仆仆的，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顾衍把行李拎进屋里，才发现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屋的窗户擦得锃亮，显然是早就盼着云瑾回来了。苏婉清拉着云瑾的手，坐在炕沿上，细细打量着她：“瘦了，也黑了点，但看着结实多了，看来在村里没少历练。”
“妈，村里的人都很照顾我，顾婶、王婶她们对我特别好，顾衍也经常帮我，周敏姐更是处处护着我。”云瑾连忙说，不想让父母担心。
“那可太好了，”苏婉清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我们一直担心你在村里吃不消。快，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鸡蛋面，这就去给你热。”
“妈，我来帮你。”云瑾站起身，想跟着母亲进厨房。
“不用不用，你坐着歇会儿，”苏婉清按住她，“让你爸陪顾衍说说话，我去做饭，很快就好。”
云振邦给顾衍倒了杯热茶，坐在他对面，目光温和却带着几分审视，问道：“顾衍啊，听说你考上是数学状元，真是年少有为。”
“叔叔过奖了，只是运气好罢了。”顾衍语气谦逊，却不卑不亢，“云瑾也很优秀，以后我们在一个学校读书，也能互相照应。”
“是啊，”云振邦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你们都是有出息的孩子。你能坚持下来还考上这么好的大学，不容易。”
说话间，厨房里传来了浓郁的面香，苏婉清端着两大碗鸡蛋面走出来，上面都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还撒着葱花和香菜：“瑾瑾，顾衍，快吃，热乎着呢。”
云瑾接过碗，拿起筷子，低头咬了一口面条，熟悉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是家的味道，是无论走多远，都牵挂着的味道。
顾衍看着她的模样，没有多言，只是默默把自己碗里的一个荷包蛋夹到她碗里，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过千百遍。云瑾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却只是看着她笑了笑：“多吃点，补补身子。”
苏婉清看在眼里，嘴角悄悄扬起一抹笑意。
吃完面，顾衍起身说道：“叔叔阿姨，云瑾，我就不打扰了，我还要去学校附近安顿住处，先告辞了。”
“这么着急？”苏婉清连忙说，“再坐会儿，歇口气再走啊。”
“不了阿姨，”顾衍语气坚定，“早点把住处定下来，也好安心准备开学的事，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我安顿好就给你打电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云瑾，“有任何事，随时打给我。”
云瑾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衣袋里：“好，你路上小心，有什么事也记得联系我。”
“一定。”顾衍点点头，对着云振邦和苏婉清微微鞠躬，“叔叔阿姨，谢谢你们的招待，我先走了。”
送走顾衍，云瑾回到屋里，继续吃着面条，母亲坐在一旁，不停地给她夹菜，问着村里的种种情况。
“周敏这姑娘，也是个好的，”苏婉清笑着说，“以后回城了，也常和人家联系。还有顾衍，这孩子看着就踏实稳重，有担当，对你也上心，以后在城里，你们要互相照应着。”
云瑾脸颊微微一红，低下头，小声说：“妈，我们就是好朋友、好战友。”
云振邦咳嗽了一声，说道：“顾衍这孩子，眼神清亮，做事稳妥，是个值得交往的人。你刚回城，多帮衬他。”
云瑾点点头，心里却想起了火车上他递来的葱花饼，想起了他帮她拎行李的背影，想起了他眼里坦荡又温和的笑意，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天，云瑾都在家里陪伴父母。母亲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弥补这三年的亏欠；父亲则带着她去城里转了转，熟悉熟悉环境。城市的变化很大，新建了不少高楼大厦，新开了很多商店，街道也比以前宽阔了不少。期间，她还和周敏通了电话，周敏说家里一切都好，还约她开学前一起出来聚聚。
这天下午，云瑾正在屋里整理行李，电话突然响了。她连忙跑过去接起：“喂？”
“云瑾，是我，顾衍。”电话那头传来顾衍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住处收拾好了，我晚上七点在你家附近的新华书店门口等你，带你去看看，顺便熟悉一下学校路线，好不好？”
云瑾心里一喜：“真的？太好了！我晚上过去找你吧，顺便看看你的住处。”
“好，”顾衍说，“那我晚上七点在你家附近的新华书店门口等你，路上注意安全。”
“没问题。”云瑾挂了电话，心里有些雀跃，连忙跑去跟母亲说：“妈，我晚上过去看看。”
苏婉清点点头：“去吧，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云瑾，“这里面是我做的一些糕点，你给顾衍带过去，感谢他在村里照顾你。再拿点，回头给周敏也送去。”
“谢谢妈。”云瑾接过布包，心里暖暖的。
晚上七点，云瑾准时来到新华书店门口。顾衍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身姿挺拔，看到云瑾，快步迎了上来：“来了。”
“嗯，”云瑾点点头，把布包递给他，“这是我妈做的糕点，让我给你带过来。”
顾衍接过布包，说了声谢谢，打开看了看，眼里带着笑意：“阿姨太客气了。”
“应该的，”云瑾说，“多亏了你照顾我。对了，你的住处远不远？”
“不远，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走路十分钟就到了。”顾衍说着，带头往前走，自然的接过她肩上的挎包
两人并肩走在街头，傍晚的风带着几分凉爽，吹在脸上很舒服。路灯渐渐亮了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云瑾看着身边的顾衍，忍不住问：“你的房子怎么样？大不大？”
“不大，就一间单间，带一个小厨房和卫生间，”顾衍说，“不过挺干净的，而且离学校近，上学方便。学校给租的房间不用太好。”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顾衍带着云瑾走进巷子深处，在一扇红漆门前停下：“就是这里了。”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把云瑾让了进去。房子确实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床边是一张书桌，书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本书和文具，角落里放着一个简易的衣柜，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灶台，虽然简陋，却一应俱全，透着生活的踏实。
“挺好的，”云瑾点点头，“干净又整洁，比我想象中好多了。”她走到书桌前，看到上面放着一本数学词典，还有几本专业书，“你已经开始预习了？”
“嗯，提前看看，免得到时候跟不上。”顾衍说，“大学的课程压力不小，得提前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