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澜攥着绣帕立在御花园九曲桥的白玉栏杆旁，指尖用力到泛白，丝帕上精致的缠枝莲纹样都被绞得变了形。
自那日听闻流民安置的烂摊子全靠萧烬力挽狂澜，她这几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既恼萧烬抢了本该属于她的风头，又忍不住暗自懊恼：若当初她没贪图赵珩给的那点后宫权势，而是选了这位手握实权、行事沉稳的摄政王，如今是不是就不用在宫里看旁人脸色，更不用为账目疏漏的小事焦头烂额？
正心神不宁时，桥那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靴底踏在青石板上，每一声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场。云微澜猛地抬头，撞进眼帘的是萧烬挺拔的身影。他今日穿了件玄色暗纹常服，腰间束着墨玉带，墨发仅用一根羊脂玉簪松松束起，阳光斜斜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竟将平日里的冷硬线条柔化了几分。剑眉入鬓，眼眸深邃如潭，薄唇紧抿时带着几分疏离，可这份疏离落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冷淡，反倒添了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威严。
云微澜的心跳骤然漏了半拍，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往日里她只知摄政王权势滔天，却从未这般近距离看过他的模样。再想起赵珩面对灾情时的慌乱无措，对比萧烬不动声色便解决难题的沉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是不是真的选错了人？
这般想着，她脸颊不自觉地染上绯红，先前的妒意与焦躁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女怀春般的娇羞。她连忙理了理裙摆，屈膝行礼时，连声音都放软了几分：“臣妾……参见摄政王殿下。”
萧烬本是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见桥上突然冒出个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他认得这是赵珩近日宠信的云微澜，却从未与她有过交集。
此刻见她姿态扭捏，眼神躲闪，连耳尖都泛着红，萧烬只觉得莫名其妙，语气冷得像淬了冰：“免礼。”
简单两个字，瞬间让云微澜心头的热意凉了半截，可她不愿就此放弃。她咬了咬下唇，抬头时刻意挤出温婉的笑容，试图拉近距离：“殿下这是要去探望太后吗？近日安置流民之事，殿下劳苦功高，后宫姐妹都在说，殿下是百姓的救星呢。”
萧烬脚步没停，目光都没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只淡淡道：“与你无关。”说罢便要绕过她往前走。
云微澜还想再开口挽留，身后忽然传来两道脚步声，十五和十七并肩走了过来。十七上前一步挡在云微澜身侧，语气带着几分不客气：“我家王爷的意思是，后宫有陛下打理，流民安置是朝堂要务，姑娘还是专心管好自己分内的事，别总盯着不该管的人，免得落人口实，说你不安分。”
这话像巴掌似的甩在云微澜脸上，她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正要反驳，一旁的十五也开口了，却也没给她留半分情面，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可不是嘛。方才路过内务府，还听管事说，姑娘负责的后宫捐赠物资账目还有好些疏漏没补，陛下都让人去催了。姑娘不去赶紧对账，倒在这儿拦着王爷说话，莫不是觉得账目之事不重要，比跟王爷搭话还轻？”
十五这话更刁钻，既点出云微澜工作失职，又暗讽她心思不正，放着正事不干，反倒围着摄政王打转。周围路过的宫女太监听到动静，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打量，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戏谑。
云微澜又羞又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对着十五、十七这两个萧烬的贴身护卫，她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萧烬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径直带着十五、十七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僵在桥上，承受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像个跳梁小丑。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云微澜拖着僵硬的身子回到寝宫，心里还在为白天的事憋屈。她对着镜子反复整理鬓发，想着等赵珩来了，怎么卖个惨，让他替自己出头教训十五、十七，可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赵珩的身影。直到掌灯时分，才听到宫女通报：“陛下驾到。”
赵珩一进门就看出云微澜脸色不好，连忙上前拉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讨好：“微澜，今日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跟朕说，朕替你做主。”这些日子他因为流民之事对萧烬心存愧疚，又在朝堂上丢了颜面，只有在云微澜这儿才能找到几分当皇帝的存在感。
可往日里听到赵珩这话，云微澜定会顺势撒娇，今日却只觉得他幼稚可笑。她猛地抽回手，想起萧烬的沉稳威严，再看赵珩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的嫌弃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语气也冷了几分：“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臣妾这儿？不是该去朝堂上跟大臣们商量政务，或是去摄政王府感谢殿下替你收拾烂摊子吗？”
赵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没想到云微澜会说出这样的话。流民安置的事本就是他的心病，此刻被云微澜当众戳中痛处，顿时涨红了脸，语气也带了几分委屈：“微澜，朕知道近日忽略了你，可朕也是想为百姓做事，只是……只是一时考虑不周。”
“考虑不周？”云微澜冷笑一声，别过脸不看他，“陛下若是真为百姓着想，就不会让安置点断粮两日，更不会让流民染病蔓延。说到底，还是摄政王殿下有本事，你这个皇帝，倒像个躲在后面的摆设。”
这话像一把刀子扎在赵珩心上。他虽年轻，却也有皇帝的尊严，被云微澜这般当众羞辱，顿时恼羞成怒：“你放肆！朕是天子，轮得到你这般教训？”
“臣妾不敢教训陛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云微澜抬眼看向他，眼神里满是不屑，“陛下若是觉得臣妾说错了，大可不必留在这儿。后宫里愿意捧着陛下、顺着陛下的人多的是，也不差臣妾一个。”
赵珩看着云微澜冷漠的眼神，心里又委屈又愤怒。他一直以为云微澜是真心对自己，没想到她竟也是这般看重权势，见萧烬得势，就对自己这般态度。他咬了咬牙，强忍着眼眶里的湿意，转身就走：“好！既然你这般嫌弃朕，朕以后再也不来了！”
看着赵珩决绝的背影，云微澜非但没觉得心慌，反倒觉得他小题大做。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重新描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来就不来，难道还怕没人陪？等明日你气消了，还不是照样会来求我。”
可云微澜万万没料到，这次赵珩是真的动了气。第二日一早，她特意换上最娇艳的石榴红宫装，头上簪了支赤金点翠步摇，坐在寝宫的软榻上等着赵珩来道歉，可从清晨等到正午，也没见半点动静。宫女来报，说陛下一早就去了李常在的长乐宫，还让人搬了不少珍稀的墨宝和玉器过去，陪着李常在在庭院里赏花。
云微澜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裙摆上，她却浑然不觉。她猛地站起身，盯着宫女问道：“你说什么？陛下在她宫里待了一上午？”
“是……是呀，”宫女吓得脸色发白，小声补充，“陛下还跟常在一起用了早膳，席间有说有笑的，看着心情很好。”
云微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扶着梳妆台才勉强站稳。她一直以为赵珩对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宠爱，以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无人能及，可如今才发现，她不过是赵珩一时兴起的玩物，一旦失了新鲜感，或是触怒了他，就随时可能被抛弃。
而长乐宫里，赵珩正陪着看书。李常在性子温婉，从不多言，见赵珩时不时皱起眉头，只是默默为他续了杯热茶，轻声道：“陛下若是有烦心事，不妨说出来，憋在心里反倒伤神。”
赵珩看着李常在温柔的眼神，心里顿时觉得暖了许多。他叹了口气，将昨日与云微澜的争执说了出来，语气里满是委屈：“朕本以为她是真心待朕，没想到她竟也是这般势力之人，只看重权势，半点不体谅朕的难处。”
李常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安慰：“陛下不必难过，云姑娘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冒犯。再说，后宫之中，真心待陛下的人还有很多，陛下不必只执着于一人。”
赵珩点了点头，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李常在安静读书的模样，忽然觉得，比起云微澜的张扬势力，还是李常在这样温柔体贴的女子更适合陪伴在自己身边。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纵容云微澜了。
云微澜在寝宫里等到日落西山，也没等到赵珩的身影。宫女又来通报，说陛下不仅在长乐宫用了晚膳，还传了口谕，今日留宿在娴妃宫中。云微澜再也忍不住，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尽数扫落在地，碎片与粉末散落一地，像极了她此刻破碎的心思。
夜色渐深，寝宫里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和云微澜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来回回荡，显得格外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