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当然知道历史上官渡之战的转折点就是乌巢劫粮。
但他不能直接说出来,更不能确保在这个已然改变的历史中,曹操是否还会想出同样的计策,以及此计是否能成功。
“奉孝所言,暗合兵法要旨。”刘辩缓缓开口,“然乌巢位于袁绍重兵之后,如何能焚其粮草?曹操兵力有限,恐难施行。”
郭嘉嘿嘿一笑,将玉佩揣回怀中:“陛下,曹孟德用兵,向来诡谲,不拘一格。其人胆大心细,最善行险。嘉料其此时,必已在谋划此事。
只是……还需朝廷给他创造一个机会,或者说,给他一个‘不得不行险’的理由,以及……一点小小的帮助。”
“哦?”刘辩挑眉,“奉孝有何见解?”
郭嘉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邺城的方向:“袁绍倾巢而出,其后方邺城,虽有名将审配留守,然兵力必然空虚。
若此时,有一支奇兵,出现在邺城附近,纵不能攻克,只需虚张声势,做出欲断其归路、威胁根本之态……
陛下猜,袁本初会不会心急回援?至少,也会分兵防备,心神大乱吧?”
陈宫立刻反驳:“邺城坚固,审配善守,寻常奇兵岂能撼动?
若派兵少了,无异送死;派兵多了,前线兵力更显不足。此计难行。”
郭嘉摇了摇头,嘴角那抹狡黠的弧度更明显了:“公台兄误会了。何须我军派兵?陛下莫非忘了,北边还有一位看热闹的?”
刘辩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公孙瓒?”
“正是!”郭嘉抚掌,“公孙伯圭与袁绍仇深似海,如今袁绍主力南征,其老巢冀州北部空虚,正是公孙瓒报仇雪恨、趁火打劫的天赐良机!
陛下只需一道密旨给刘虞太尉,令其‘默许’甚至‘怂恿’公孙瓒南下寇略冀州。
再派一能言善辩之士,潜入公孙瓒军中,陈说利害,许以钱粮……以公孙瓒之性情,岂会放过如此良机?”
荀彧沉吟道:“奉孝此计,乃驱虎吞狼。然公孙瓒桀骜,未必听从朝廷号令。且其若势大,恐成另一祸患。”
郭嘉笑道:“文若兄所虑极是。然眼下大敌是袁绍,公孙瓒不过是借来一用的刀。用完了,是赏是罚,还不是陛下说了算?
至于他听不听……只要利益足够,由不得他不动心!更何况,还有刘虞太尉在旁‘劝导’呢?”
刘辩听着郭嘉的分析,心中迅速权衡。
利用公孙瓒牵制袁绍后方,分散其注意力,为曹操创造机会,这确实是一步好棋。
历史上袁绍在官渡之战时,也确实需要分心应付北方的公孙瓒(虽然此时历史上的公孙瓒已被袁绍所灭,但在这个时空,公孙瓒依然活跃)。
“此计可行。”刘辩最终决断,“拟旨,密送幽州刘虞!着其见机行事,纵容或引导公孙瓒南扰冀州,牵制袁绍后方。
所需钱粮,可由幽州府库先行支应,朝廷后续补还。另,选派得力之人,潜入公孙瓒军中为说客!”
“陛下圣明!”郭嘉躬身。
陈宫虽觉得借重公孙瓒有些冒险,但眼下局势,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也不再反对。
荀彧则道:“陛下,即便公孙瓒动兵,亦需时日。当前官渡前线,仍需稳守。是否应增调部分南阳屯驻之兵,支援曹操或皇甫嵩?”
刘辩摇了摇头:“南阳初定,卢公经营不易,兵力不宜轻动。告诉皇甫嵩和曹操,稳守为上,静待其变。
尤其要提醒曹操,袁绍势大,不可浪战,若有良机,也需谋定而后动,及时通报洛阳与长安。”
他这话说得含蓄,既没有明确支持曹操可能进行的冒险,也没有完全否定,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
数日后,幽州蓟城。
太傅刘虞接到了皇帝的密旨。
看完旨意,他眉头深锁,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对于袁绍,他并无好感,此人野心勃勃,胁迫韩馥,与公孙瓒争斗不休,使得北疆不宁。
对于皇帝刘辩,他心存感激,深感皇恩浩荡。
但让他去“怂恿”公孙瓒这个桀骜不驯、屡屡违抗他命令的部下南下攻冀,他心中实在不愿。
公孙瓒用兵酷烈,所过之处往往生灵涂炭,这与他一贯的仁政理念背道而驰。
“使君,陛下密旨,所言何事?”长史魏攸见刘虞面色凝重,小心问道。
刘虞将密旨递给魏攸,叹道:“陛下欲借公孙伯圭之力,牵制袁绍后方。只是……伯圭性情暴烈,若纵其南下,冀北百姓,恐遭涂炭啊。”
魏攸快速看完密旨,沉吟道:“使君,陛下此策,亦是无奈之举。
袁绍若胜,以其野心,必不容陛下,亦不容使君。届时天下板荡,百姓受苦更甚。两害相权取其轻。
公孙瓒虽暴,然其用兵有方,足以令袁绍首尾难顾。或可借此机会,令其与袁绍两虎相争,使君坐收渔利,亦可保全更多百姓。”
刘虞沉默良久,他知道魏攸说得有道理。
乱世之中,想独善其身,保全一方净土,何其难也。
“罢了……”刘虞长叹一声,“传令给右北平,增拨一批粮草给公孙瓒,就说……为酬其近日击破乌桓扰边之功。
再……派人暗示他,袁绍主力南征,冀州空虚。”
他终究没有直接下令,而是用了这种委婉的方式。
魏攸会意:“下官明白。”
……
右北平,公孙瓒大营。
接到蓟城额外拨付的粮草和那隐晦的“暗示”,公孙瓒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哈哈!刘伯安老儿,终于开窍了?还是长安那个小皇帝的意思?”他一身白袍银甲,虽年过四旬,但那股骄悍之气丝毫不减。
麾下大将严纲兴奋道:“将军,此乃天赐良机!袁绍老贼倾巢南下,冀州北部如同不设防!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公孙瓒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狠狠划过幽冀边界:“袁本初!你夺我冀州地盘,杀我弟公孙越,此仇不共戴天!如今你主力不在,看老子端了你的老巢!”
他猛地转身,厉声下令:“传令!白马义从即刻集结!步卒随后跟进!目标,河间国!给老子把袁绍在冀北的城池,一个一个拔掉!”
“是!”帐内众将轰然应诺,战意高昂。
公孙瓒的行动,远比刘虞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猛烈。
就在曹操于官渡与袁绍对峙近一月后,一匹来自北方的快马,携带着“公孙瓒起兵两万,南下寇掠河间,连破高阳、蠡吾,兵锋直指安平国”的急报,冲入了黎阳的袁绍大营。
消息传来,袁绍大惊失色!
他虽然留了审配守邺城,但冀州北部兵力确实空虚。
公孙瓒来去如风,一旦让其深入,截断邺城与黎阳的联系,或者威胁到更后方的粮草囤积地,后果不堪设想!
“公孙瓒匹夫!安敢如此!”袁绍气得将手中的玉如意摔得粉碎,在帅帐内暴跳如雷,“我未去寻他麻烦,他竟敢趁火打劫!”
谋士郭图连忙道:“明公息怒!公孙瓒不过疥癣之疾,只需遣一员上将,率数万兵马回援,必可破之!当务之急,是速战速决,击败曹操,渡过黄河!”
逢纪却持不同意见:“明公,公孙瓒骁勇,其白马义从来去如风,不可小觑。
若派兵少了,恐难制之;若派兵多了,则南征兵力不足,迁延日久,粮草恐生变故。
不如……暂缓南征,先回师平定北方?”
许攸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冷笑。
郭图急于求成,逢纪则过于保守。
袁绍听着两种意见,一时难以决断。
南下是他筹谋已久的大事,岂能因公孙瓒的骚扰而半途而废?但后方不稳,又怎能安心?
他烦躁地挥挥手:“令张合、高览,率兵两万,火速北返,会同各地守军,务必击退公孙瓒,保住安平、巨鹿,绝不能让那匹夫威胁到邺城和粮道!”
他还是决定分兵,既不甘心放弃南征,又不能不救后方。
“明公!”郭图还想再劝。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袁绍打断他,脸色阴沉,“催促前线颜良、文丑,加大对白马、延津的攻势!我要在公孙瓒那匹夫造成大乱之前,踏平曹操大营!”
……
官渡,曹军大营。
曹操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袁绍分兵北援的消息。
他站在望楼上,看着对岸袁军营地明显有些混乱的调度,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本初兄,你终于还是分心了……”他低声自语。
程昱匆匆走上望楼,低声道:“主公,机会来了!袁绍分兵两万北上,黎阳大营兵力减弱,其注意力必为公孙瓒所吸引!”
曹操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里是乌巢所在。
“传令,升帐议事!”
很快,众将再次齐聚中军大帐。
曹操没有废话,直接指向地图上的乌巢:“时机已至!我欲亲率五千精锐,夜渡黄河,绕道潜行,突袭乌巢,焚袁绍粮草!”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曹操要亲自带队,众人还是大吃一惊。
“主公!不可!”曹仁第一个反对,“您乃三军之主,岂可亲身犯险?末将愿代主公前往!”
夏侯渊也急道:“大哥!让我去!我保证把乌巢烧个精光!”
曹操摆了摆手,神色决绝:“此战关系全局,非我亲往,不足以激励士气,临机决断!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
他看向曹仁:“子孝,我走之后,官渡大营由你与仲德共同主持!无论对岸袁军如何挑衅,哪怕他骂破喉咙,也绝不许出战!只需谨守营寨,便是大功一件!”
“主公……”曹仁还想再劝。
曹操目光一厉:“这是军令!”
曹仁身躯一震,只得抱拳:“末将……遵命!”
曹操又看向夏侯渊:“妙才,你率两千骑兵,在我出发后,于延津方向大张旗鼓,佯装渡河袭击,吸引袁军注意!”
“于禁、乐进!”
“末将在!”二将踏前一步。
“你二人为我副将,各领本部精锐,随我同行!”
“是!”
曹操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此去,九死一生!然若能成功,则袁绍百万大军,灰飞烟灭!汉室安危,天下兴亡,在此一举!诸君,可愿随曹某,搏此不世之功?”
帐内众将虽心中忐忑,但见主公如此决绝,亦被其豪情感染,齐声吼道:“愿随主公(将军),万死不辞!”
夜色如墨,黄河水声呜咽。
官渡上游一处隐秘的河湾,数十条早已准备好的快船悄然下水。
曹操一身黑色劲装,外罩普通士卒的皮甲,在于禁、乐进及五千精心挑选的死士簇拥下,无声无息地登船。
船桨划破漆黑的水面,向着对岸那片未知的险地,义无反顾地驶去。
曹操站在船头,望着对岸零星的火光,手中紧紧握住了剑柄。
袭乌巢,焚粮草。这步棋,他落下去了。成,则名动天下;败,则万劫不复。
而远在长安的刘辩,此刻刚刚接到皇甫嵩转来的、关于袁绍分兵北援公孙瓒的战报。
他走到殿外,望着东南方向的夜空,心中隐隐感觉到,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风暴,即将在那个叫做乌巢的地方,猛烈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