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自我大夏定下南下经略湖广之战略后,听风司及各相关衙署便已开始运作,对湖广境内各级官员,尤其是府州县主官及重要佐贰官的政声、能力、操守进行详查评估,记录在案,以备将来。
堵大人清廉干练、爱惜百姓之名,早已在听风司的卷宗之中,亦曾呈报大王御览。
因此,只要大人愿意效力,吏部便可依据既有评核,随时呈请大王任命,无需临时考察,此举只为效率,亦显我大夏求贤若渴之心。”
堵天颜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是堵某想差了,贵邦谋划之深远,行事之周密,确非寻常。”
他心中好奇更甚,忍不住又问,“却不知……除堵某之外,这湖广之地,还有哪些人入了夏王与贵邦吏部之眼?若涉及机密,将军不便言说,也无妨。”
李铁柱略一沉吟,觉得此事并无不可告人之处,反而可显大夏诚意与识人之明,便坦然道:“此事倒也无甚机密,据李某所知,经听风司查访评议,确有一批湖广官员的才具操守颇受看重。
例如,现任湖广都察院御史宋一鹤,布政使杜诗,宝庆副使冒起宗,上江防道副使周凤岐,蓝山知县陈谷,按察使储显祚,下江防道副使唐县悦,襄阳知府范汝梓等,皆在其列。
甚至……现任巡抚方孔炤方大人,若其能明大势、识时务,我大夏亦愿虚位以待。”
听完这一连串的名字,堵天颜心中震动更甚,同时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佩服之情,李铁柱所提这些人,确为湖广官场中公认的能臣干吏,都以洁身自好、为官清廉着称。
大夏竟能如此清晰地掌握湖广官员的底细,并将其作为未来治理的人才储备,可见其为此番南下所做的准备是何等充分,其志绝非仅仅割据一方,而是有着清晰的天下蓝图。
然而,佩服之余,一丝荒谬与悲凉之感也随之而来,他不由得喃喃道:“湖广境内,竟有如此多清正干练之臣……
可为何,为何朝廷坐拥如此人才,湖广民生却依旧艰难,局势崩坏若斯?竟至……竟至需要贵邦前来拨乱反正?”
李铁柱闻言,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叹了口气,道:“堵大人此问,可谓切中要害,究其根源,非是湖广无贤臣,实乃大明这棵巨树,其根已朽,其干已空。
虽有若干青翠枝叶,又岂能挽回整体倾颓之势?朝廷党争不断,政令出于多门,相互掣肘,更兼贪腐之风,早已自上而下,浸透骨髓。
中枢有蠹虫,地方之胥吏、豪强更是盘根错节,欺上瞒下,层层盘剥,朝廷连年加征辽饷、剿饷、练饷,如泰山压顶,而这些负担,最终十之七八都转嫁到了普通小民与自耕农身上。
士绅豪强则往往利用特权规避转嫁,甚至趁机兼并土地,底层官吏或与之勾结,或无力抗衡,只能催逼勒啃百姓。
所谓皇粮国税,能有一半如实入库已属不易,其余尽入私囊,长此以往,民力枯竭,民心离散,纵有十个、百个如堵大人、宋御史般的清官能吏,身处此大染缸中,欲独善其身已属不易,欲挽狂澜于既倒,更是难如登天!
湖广乃至天下民心之失,非一日之寒,实乃积重难返之必然也。”
堵天颜听罢,默然良久,李铁柱这番话,虽不中听,却句句戳中明廷痛处,与他多年地方官任上的所见所感何其相似!
他不由得长叹一声:“积弊如山,非人力可挽……或许,真到了需要换一番新天地的时候了。”
感慨过后,堵天颜心中那份对于旧朝的复杂心绪也渐渐平复,既然已决心效忠大夏,那么明廷的种种积弊与不堪,便不再是需要他劳心费神的问题了。
他现在需要关注的,是如何在大夏的新体制下,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他迅速调整了心态,将思绪拉回到眼前的军务政务上来。
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正色对李铁柱说道:“对了,李总兵,险些误了大事!此前收到大明长江水师传来的讯息,说是预计今日便能抵达我郧阳水域进行协防,是否需要我大夏水师战略部署?”
李铁柱闻言,眉头微蹙,在自己的脑海中迅速回想了一下今日收到的所有军情汇报,尤其是负责前出侦察的斥候送回的消息,其中并未提及任何关于大明水师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他立刻将目光投向身旁的亲卫队长,以眼神询问。
亲卫队长会意,仔细回想后,肯定地摇了摇头,表示斥候确实没有在预定水域及附近发现明军水师舰队的踪影。
“我部派出的斥候,并未在附近江面发现贵邦……哦,是明军水师的踪迹。” 李铁柱对堵天颜说道,语气中也带着一丝疑惑,“或许是长江水师那边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临时改变了行程?”
按照大夏军的标准作战条令,无论是步卒、骑兵还是水师,在大部队行动之前,斥候必须前出至少二十公里进行侦察,扫清视野,预警敌情。
而对于水师行动,要求更为严格,战船甚至会前出更远,不仅要侦察敌情,还要特别注意江面上可能存在的障碍物,以及防备敌军水师的埋伏与围攻。
但根据目前反馈的情报,前出的哨船并未在相关水域发现大明水师的迹象。
堵天颜也感到颇为奇怪,喃喃道:“这……黄蜚总兵治军严谨,向来言出必行,尤其是在此等军机大事上,更不应有所延误或扯皮才是,前几日刘道还和我说起此事,奇怪!……”
其实,这倒也不能完全怪罪于黄蜚指挥不力,正如之前所提及的,大明在长江沿线的水师力量,长期以来都处于一种极为分散的状态。
各地水师分属不同的卫所、土司以及地方官员管辖,号令不一,装备和训练水平也参差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