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域边缘,昏黄的浊日正缓缓沉入地平线下。
一支满载而归的队伍正穿过那片布满乱石的缓冲地带。相比起来时的紧绷与狼狈,此刻众人的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甚至带上了几分劫后余生的亢奋。
尤其是领队的赵凌霄,他怀中紧紧抱着那个封印着“核心傀儡”的盒子,走路都带着风。那只看似不起眼的机械飞虫,在他眼中已经是通往真传弟子之位的金钥匙。
“这次能如此顺利,沈客卿功不可没。”
赵凌霄停下脚步,心情大好地从储物袋中摸出一袋中品灵石,随手抛给了走在队伍末尾的沈渊,“这些灵石成色不错,虽然比不上仙域的纯净,但在下界也是硬通货。拿去换身像样的行头,别总穿得像个刚从坟里刨出来的。”
这一举动让周围的玄虚弟子们都有些侧目。赵凌霄平日里眼高于顶,何曾对一个外门客卿这般大方过?
沈渊伸手接住钱袋,在手里掂了掂,那张常年笼罩在阴郁煞气下的脸上露出一抹市侩的笑容:“哟,赵师兄大气。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我也馋这口灵气馋得紧。”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无形象地解开袋口,抓出一块灵石就往嘴边送,仿佛那是什么美味的糕点。
柳青和陈牧等本土弟子跟在一旁,眼神崇拜地看着沈渊。在他们看来,沈渊这种“随性”正是高人风范。
然而,没人知道,就在沈渊看似贪婪地吸收灵石灵气的一瞬间,林玄位于内宇宙的本体意识,悄无声息地拨动了一个开关。
“诱饵已投放。信号频段:魔渊第三层,‘贪食者’领地。加密等级:无。内容:挑衅。”
林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数据流。
他既然给自己立了一个“魔渊逃犯”的人设,那就必须把戏做全套。光有过去的伤疤是不够的,还得有现在的追杀。只有当玄虚亲眼看到魔渊有多想弄死他,才会彻底放下对他身份的最后那一丝怀疑。
就在沈渊咽下那口灵气的瞬间——
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昏黄的天空,在那一刹那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不是日落那种渐进的黑,而是像被人突然泼了一桶浓墨,整个世界的光线被瞬间吞噬。
气温骤降,地面上的碎石开始疯狂跳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怎么回事?天怎么黑了?”一名玄虚弟子惊慌地抬头。
还没等赵凌霄反应过来,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便从头顶压下。那不是荒域那种混乱无序的威压,而是一种纯粹的、极致的邪恶与暴虐。
“刺啦——”
虚空像是一块破布被暴力撕开。一道长达百丈的漆黑裂缝横亘在天际,浓稠的魔气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腐蚀了下方的岩石与植被。
在那裂缝深处,一只布满黑色鳞片、缠绕着暗红锁链的遮天巨手,缓缓探出。
那只手太大了,仅仅是一根手指就比刚才他们乘坐的流云飞舟还要粗壮。指尖缭绕着无数冤魂的哀嚎,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无视了在场的所有人,直直地抓向了队伍末尾的沈渊!
“魔……魔渊大君?!”
赵凌霄脸色瞬间惨白,双腿一软,竟是被那股威压震慑得动弹不得。他身为化神修士,此刻却觉得自己渺小得像只蚂蚁。这是真正的跨界打击,是那个传说中与仙域对峙了无数纪元的恐怖位面的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魔渊的强者降临?!”
恐惧在人群中蔓延,所有人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那只巨手面前,他们的护身法宝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
只有沈渊没有闭眼。
他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只从天而降的大手,瞳孔剧烈收缩,脸上露出了极致的“惊恐”与“绝望”。
“还是追来了吗……你们这群阴魂不散的狗杂种!!”
沈渊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浑身的煞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那股力量驳杂、混乱,甚至带着明显的魔道属性,但在那只遮天巨手面前,这点反抗就像是烛火面对飓风,显得如此微弱且可笑。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把生锈的断剑,狠狠地刺向天空。
这一刻,在柳青等人眼中,沈渊的背影显得如此悲壮。
巨手下压,风压已经将沈渊脚下的地面压得寸寸崩裂。沈渊的嘴角溢出鲜血,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林玄在心中默默读秒。
“三、二、一……该来了。”
就在那只魔手即将触碰到沈渊头顶的那一刻——
一道清越的剑鸣声,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瞬间穿透了那漫天的魔气。
“铮!”
紧接着,一道璀璨至极的清光,从遥远的青岚峰顶激射而来。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浩大、中正、不可违逆的规则之力。
那是仙道法则的具象化。
清光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了那只遮天魔手的手腕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只看起来坚不可摧、仿佛能捏碎星辰的魔手,在那道清光面前,竟然如同冰雪遇骄阳般迅速消融。
“吼——!!”
裂缝深处传来一声痛苦且愤怒的咆哮,震得方圆百里的空间都在颤抖。
那只巨手触电般缩回了裂缝之中,洒落的魔血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随后,一个淡漠、威严,仿佛言出法随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越界了。”
仅仅三个字,却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硬生生将那漫天魔气逼退。
青岚峰方向,一道巨大的虚影缓缓浮现。那虚影高坐云端,身着素衣,正是真仙言澜的法相。
他并没有亲至,仅仅是一道意志投影,便镇压了这场跨界突袭。
“言澜……”裂缝后那个恐怖的存在似乎极其忌惮,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恨意,“那个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交出他,魔渊即刻退兵。”
言澜的虚影微微低头,目光越过千里,落在了那个满身是血、正拄着断剑大口喘息的沈渊身上。
沈渊此刻的样子凄惨无比,七窍流血,身上的黑袍早已破碎,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魔纹,那些魔纹正在因刚才的共鸣而疯狂扭动,显然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在我玄虚的地盘,便是我玄虚的人。”
言澜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霸道得不讲道理,“至于他拿了什么,那是他的本事。你想动他?问过本座了吗?”
“好!很好!”
裂缝后的声音怒极反笑,“玄虚仙门……你们会后悔的!那个叛徒身上的诅咒,会把你们一起拖下地狱!”
“滚。”
言澜轻轻吐出一个字,抬手一指。
那道原本还在挣扎维持的裂缝,瞬间崩塌、闭合。天空中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昏黄的阳光重新洒落在大地上。
一切恢复如初,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危机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地面上那些还在冒着黑烟的深坑,以及瘫软在地的众人,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么真实。
“活……活下来了……”赵凌霄大口喘着粗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抬头看向远处的青岚峰,眼中满是敬畏。这就是真仙的力量!
而另一边,沈渊“脱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次咳嗽都会带出大块的血块。
柳青和陈牧急忙冲过去扶住他:“沈师兄!你怎么样?”
沈渊摆了摆手,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已经闭合的天空,眼神阴鸷而疯狂,像是一头受伤的孤狼。
……
半个时辰后,青岚峰主殿。
气氛压抑得可怕。
沈渊跪坐在大殿中央,身上虽然已经被简单治疗过,但那股萎靡的气息依然掩盖不住。
言澜坐在上方,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沈渊。
这一次的审视,比初次见面时更加深入,也更加肆无忌惮。
他在检查沈渊体内残留的魔渊气息。
那是一种名为“蚀骨咒”的高阶标记,只有魔渊中最核心的叛徒,或者是偷窃了至宝的死敌,才会被种下这种不死不休的烙印。
刚才那只魔手抓向沈渊时,这种烙印产生了剧烈的共鸣。这做不了假,也没人能在这个级别的法则对抗中造假。
除非沈渊是真仙,或者比真仙更高级的存在。
但在言澜眼中,沈渊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生命力顽强的凡修罢了。
“我就说,那边想弄死我。”
沈渊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惨笑。他抬起头,直视着言澜,眼中没有敬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仙尊之前不是怀疑我是双面间谍吗?现在呢?您信了吗?刚才那一爪子要是落实了,我这百八十斤肉哪怕变成渣,他们都得把渣带回去熬汤。”
言澜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确实,那一击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若非他出手及时,沈渊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魔渊不会为了演一场苦肉计,派出一个大君级别的强者跨界出手,更不会冒着得罪玄虚仙门的风险。
逻辑闭环了。
“你到底拿了他们什么东西?”言澜突然问道。
沈渊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不溜秋、毫无灵气波动的骨片。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当年为了逃命,随手从一个祭坛上顺走的。他们追了我三百年,就为了这玩意儿。”沈渊一脸晦气地把骨片扔在地上,“仙尊若是想要,拿去便是。这东西除了招灾,屁用没有。”
言澜手一招,骨片飞入掌心。
神念探入,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废骨?”言澜皱眉。但他不认为魔渊会为了块废骨大动干戈。这东西可能涉及到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魔道隐秘,或者是某种钥匙。
不过,无论这是什么,既然到了他手里,就是玄虚的战利品。
更重要的是,沈渊的态度。
他交出了这块“烫手山芋”,意味着他彻底切断了与魔渊谈判的可能,只能死心塌地地依附于玄虚寻求庇护。
“东西我收下了。”言澜反手收起骨片,看着沈渊的目光终于柔和了几分,“既然魔渊如此恨你,那说明你做得对。”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言澜站起身,一股柔和的仙灵之气挥洒而下,瞬间治愈了沈渊身上的外伤,“沈渊,你这次在荒域表现不错。赵凌霄在回报中提到,你对复杂环境的适应能力,以及对本土修士的指挥,都远超宗门预期。”
“现在的九天十地,不仅有地脉的排异,还有魔渊的窥视。光靠我玄虚带来的那些只懂修仙问道的弟子,应付不来这种脏活累活。”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半个客卿。”
言澜手腕一翻,那枚灰暗的“客尘令”飞回他手中,瞬间被捏碎。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刻着银色云纹的令牌,飘落到沈渊面前。
“这是‘外务令’。”
言澜沉声道,“本座正式任命你为玄虚下院‘外务执事’。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把你那种在该死的归墟里磨练出来的生存技巧,还有那股子狠劲,教给新入门的本土弟子。”
“我不需要他们成为温室里的花朵,我需要他们成为能在这个乱世里替宗门开路的狼。”
“沈渊,这活儿,你敢接吗?”
沈渊握住那枚冰凉的银色令牌,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瞳孔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幽蓝数据流。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那块所谓的“骨片”,只是林玄随手用3d打印技术做的一个高密度碳纤维模型,里面封存了一段无法被解析的乱码。玄虚研究一万年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这个“外务执事”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权力。
有了这个身份,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所有的本土新血,名正言顺地给他们“洗脑”,传授那些经过林玄改良的、名为“生存技巧”实为“反抗火种”的课程。
他要亲手为玄虚培养一群掘墓人。
“有何不敢?”
沈渊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狰狞而贪婪的笑容,那是属于亡命徒看到肥肉时的表情,也是言澜最希望看到的表情。
“只要仙尊能保我不死,别说教他们当狼,就算是教他们咬死魔渊的大君,我也能试一试。”
言澜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下去吧,自有人带你去新的住处。”
……
走出大殿,夜风微凉。
沈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节噼啪作响。
“林玄。”他在心中默念。
“在。”内宇宙中,林玄的声音冷静而稳定。
“第一阶段渗透,完美达成。接下来,该给这群学生们备课了。”
沈渊看着远处那些灯火通明的浮空楼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门课的名字,就叫——《凡人修仙传:如何科学地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