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传来的战败消息，如同帕米尔高原的寒风，吹入了共和国温暖的江南腹地，给那些潜藏在阴影中的毒蛇，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兴奋。
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共和国最精锐的主力军团，连同那个如同神魔般存在的护国主顾昭本人，被遥远的北方战事死死牵制；新生的国家机器，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小规模时疫和南方旧钱庄势力发动的隐秘金融战，而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对于蛰伏已久的“春秋社”而言，这便是天赐的、发动致命一击的信号。这群由前朝勋贵、失势士绅、以及被新政剥夺了特权的旧势力残余所组成的秘密组织，决定赌上他们所有的力量，策划一场足以瘫痪整个共和国中枢的雷霆行动。
他们的计划分为两部分，一南一北，如同毒蛇的两颗獠牙，同时刺向共和国的心脏。
南线，南京。目标是刺杀以留守首辅陈子龙、工部尚书孙元化等人为首的“最高国务委员会”核心成员，让共和国的行政大脑瞬间停摆。
北线，天津。目标是炸毁共和国最大的军事命脉——天津中央军械库，将那个源源不断生产出钢铁与火药的工业心脏，彻底化为一片焦土。
这是一个疯狂、恶毒，却又经过了周密策划的阴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张交织着死亡与烈焰的巨网，悄然张开。
南京，秦淮河畔。
一艘装饰得富丽堂皇的画舫，正静静地停泊在迷离的灯火之中。根据“春秋社”从内部策反的“鼹鼠”处得到的绝密情报，今晚，陈子龙与孙元化等人，将在此秘密宴请一位刚刚从海外归来、掌握着重要航海技术与情报的关键人物——顾昭的义妹，念云。
对于春秋社而言，这是一个可以将共和国高层一网打尽的天赐良机。
负责此次刺杀行动的，是他们培养多年、最精锐的一批死士。领头之人，名叫乔松，一个曾经的晋商巨富之子。他的家族，因为在顾昭推行新商法时负隅顽抗，最终被抄家灭门，只有他一人侥幸逃脱。国仇家恨，让他变成了一柄淬满了剧毒的、只为复仇而生的利刃。
夜色渐深，乔松和他麾下的死士们，早已伪装成船夫、歌姬、甚至卖花女，悄无声息地潜伏在画舫的四周。他们每一个人，都身怀武艺，并且在衣衫之内，藏着淬毒的匕首和引火的硫磺。他们在等待，等待着画舫上传出酒酣耳热的丝竹之声，那将是他们发动雷霆一击的信号。
子时已至，万籁俱寂。
乔松发出一声短促的鸟鸣，这是行动的暗号。
刹那间，数十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四面八方扑向那艘看似毫无防备的画舫。他们身法矫健，动作无声，充满了职业刺客的冷酷与高效。河面上负责警戒的几艘巡逻小船，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船上的士兵便被早已潜伏在水下的“水鬼”拖入冰冷的河水之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乔松第一个冲入画舫的船舱。然而，预想中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的场面并未出现。
船舱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张上好的宣纸，被镇纸压在中央的红木方桌上，上面是一行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大字，笔迹他再熟悉不过：
“等你们很久了。”
落款，赫然是两个字：顾昭。
乔松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了天灵盖。他猛然意识到，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为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那个所谓的“鼹鼠”，根本就是情报总局故意抛出的诱饵！
“撤！”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但，一切都太晚了。
“哗啦啦——”
只听一阵整齐划一的机括声响，画舫四周原本漆黑一片的船篷，竟瞬间被掀开，露出了里面上百名手持连发弩箭、身着黑色劲装的“影子”部队士兵。与此同时，原本漆黑的河面上，骤然亮起了数十盏刺眼的探照灯，一艘艘体型更大的水师巡逻艇，如同幽灵般从黑暗中驶出，船头架设的“哈奇开斯”转管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锁定了他们。
一张天罗地网，已然收紧。这根本不是一场刺杀，而是一场单方面的、请君入瓮式的围剿。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天津，另一场更为凶险的危机，正悄然逼近。
负责天津行动的，是一名被春秋社用重金和高官厚禄所策反的工部旧官僚，王序。他利用自己过去的人脉和对兵工厂流程的熟悉，伪造了一份紧急调拨优质焦煤的军部调令，成功地将整整三辆大车、伪装成煤炭的、由硝化甘油和黑火药混合制成的烈性炸药，运入了天津中央军械库的核心仓储区。
这里，储存着足以装备十万大军的火枪弹药和数百吨的炮弹。一旦被引爆，其威力，将不亚于一场小规模的地震。整个天津港，连同这座共和国最大的兵工厂，都将被瞬间夷为平地。这个损失，是远在北方的顾昭，和整个共和国，都绝对无法承受的。
夜班守卫张铁牛，正拖着一条在当年北京城保卫战中被炮弹碎片打伤的腿，进行着例行的巡逻。他曾是镇北军最早的一批老兵，因为腿伤，无法再上一线冲锋陷阵，便被安排到了这个看似清闲却责任重大的岗位上。他为人木讷，不善言辞，但心中对顾昭、对这支让他挺起腰杆做人的新军队，有着一种近乎信仰般的、最朴素的忠诚。
当他巡逻到那三辆刚刚入库的“煤车”旁时，他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怪味。那是硫磺和硝石混合的味道。作为一名老炮兵，他对这个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他又低下头，借着马灯昏黄的光，看向车辙。那三辆车的车辙，陷入地面的深度，远比旁边同样大小的煤车要深得多！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这不是煤！这是炸药！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下意识地想拉响警报，但理智告诉他，已经来不及了。引线的燃烧，只需要短短一瞬。一旦警报响起，打草惊蛇，对方狗急跳墙，立刻引爆炸药，后果不堪设想！向长官汇报，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目光，扫到了不远处，一辆停在轨道上的、实验型号的“雷神”牌蒸汽卡车。那是兵工厂用来短途运送沉重矿渣的大家伙，此刻，它的锅炉里，还保持着随时可以启动的低压蒸汽。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张铁牛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以一种与他伤腿完全不符的速度，冲向了那辆蒸汽卡车。他笨拙却又无比迅速地爬上驾驶室，拉动汽笛，将蒸汽阀门开到最大。
“呜——！”
刺耳的汽笛声划破了军械库的宁静。这辆钢铁巨兽，开始缓缓地、但又坚定不移地向前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仓库里的阴暗角落里，负责引爆炸药的春秋社死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立刻就想点燃引信。但张铁牛的目标，无比明确。他死死地握住方向盘，双眼因充血而变得通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将卡车的速度提到了极致。
在那名死士惊恐的目光中，巨大的蒸汽卡车，如同一头发狂的钢铁犀牛，狠狠地撞在了那三辆炸药车上！
“轰——！”
巨大的撞击力，将三辆炸药车连同那辆沉重的蒸汽卡车，一同推出了仓库，沿着预设的轨道，一头栽进了旁边那个用于给炮管淬火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水池之中！
负责引爆的死士，绝望地将火折子扔了出去，但引信已经被池水浸湿。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车上的部分高能炸药，在剧烈的撞击下，发生了殉爆！尽管池水吸收了绝大部分的爆炸能量，但瞬间的超高温度，还是让整个淬火池里的水，在刹那间沸腾了！
“轰隆！！！”
一声更加沉闷、却也更加恐怖的巨响传来！一场剧烈的水蒸气爆炸发生了！数千吨的沸水和蒸汽，被这股可怕的力量抛向了夜空，形成了一朵白色的、小小的蘑菇云。
张铁牛，连同他驾驶的那辆蒸汽卡车，在爆炸的核心，瞬间被撕成了碎片。
但他，用自己一个人的生命，保全了整个军械库。
南京的刺客被一网打尽，天津的爆炸阴谋也因为一个无名英雄的牺牲而功败垂成。“春秋社”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挣扎，彻底失败。
根据从乔松等被活捉的刺客口中得到的供词，以及小石头那张无孔不入的情报网，顾昭最信任的“铁面御史”常宇，率领新成立的“中央巡回法庭”和宪兵部队，在接下来的一天之内，展开了一场席卷整个江南的雷霆大抓捕。
无数隐藏在深宅大院里的士绅、富商，在一夜之间，成为了阶下囚。盘踞在江南上空近两年的“春秋社”阴云，被连根拔起，烟消云散。
只是，当天边的朝阳，再次照耀在劫后余生的天津军械库上时，人们再也找不到那个名叫张铁牛的、木讷的退伍老兵的任何痕迹了。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