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延的指尖在沙盘上敲出轻响,木质地台震起细沙,像极了函谷关外扬起的烟尘。帐内烛火摇曳,映得他侧脸的轮廓愈发锋利——刚从秦营回来的斥候正弯腰汇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凝重。
“陛下,秦军在函谷关增设了三道鹿角,还在关前挖了丈深的壕沟,看样子是想死守。”斥候的甲胄上还沾着夜露,“末将混在流民里靠近,听见秦兵抱怨,说粮草只够撑十日。”
“十日?”姬延眉峰微挑,指尖突然转向沙盘西侧,“赵二,把宜阳的粮草分布图再调出来。”
赵二应声展开一卷麻布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周军的粮草囤积点。他指着其中一处道:“陛下,咱们从韩魏借来的粮草刚到,够撑一个月。但秦军要是真拖到粮尽,恐怕会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才好。”姬延突然笑了,指尖在“函谷关”三个字上重重一点,“他们越急,破绽就越多。史厌,带五十亲卫,今夜三更去摸关——不用真打,往关楼上扔些东西就行。”
史厌眼睛一亮:“扔什么?火油?”
“扔这个。”姬延从案下摸出个陶罐,里面装着晒干的狼粪,“秦兵迷信,见了狼烟必以为咱们要火攻,定会调动主力防守西侧,到时候……”他话锋一转,指向沙盘东侧的浅滩,“赵二,你的人就在这里等着。”
赵二凑近一看,猛地拍大腿:“妙啊!东侧滩涂石头多,他们肯定疏于防备,咱们趁乱架浮桥,直接抄他们后路!”
“别急。”姬延按住他的手,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秦军守将嬴华是员老将,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史厌扔完狼烟,立刻带人死守西侧高地,多插旌旗,装作主力在此。赵二你带三百人,每人背捆芦苇,到了浅滩先填壕沟,记住,动静要小,天亮前必须架好浮桥。”
帐帘突然被掀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韩使抱着盟约闯进来,冻得嘴唇发紫:“天子!魏军已到函谷关东南,韩军也备好了攻城锤,就等您下令!”
姬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告诉韩王和魏王,先按兵不动。等看到西侧起狼烟,再用投石机往关墙扔火弹——不用真砸,吓唬人就行。”
韩使愣了愣:“这……这能管用吗?”
“管用不管用,明天就知道了。”姬延拿起案上的青铜剑,剑鞘撞在沙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响,“你只需要转告他们,战后割让的赋税,我减一成。”
韩使顿时眉开眼笑,连冻僵的脸都泛起红光,拱手应着退了出去。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史厌摸着陶罐里的狼粪,忽然道:“陛下,要是嬴华不上当,西侧不增兵怎么办?”
“那就烧真的。”姬延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火箭,箭头在烛火上燎过,“我让人在西侧埋了二十坛火油,真要不动,就把那片林子烧了——秦军最怕火攻,当年宜阳之战,他们就是这么输的。”
赵二凑近看那支火箭,箭杆上刻着细密的刻度,忍不住咋舌:“陛下这箭改造得真绝,箭头带倒钩,射进木柴里都拔不出来。”
“不止这个。”姬延从箱底翻出个铁匣子,里面装着十几个铁爪,“让弟兄们把这玩意儿绑在箭上,射上关墙就能攀援。嬴华老奸巨猾,但他手下的兵大多是新征的农夫,见了这阵仗,必乱。”
正说着,帐外传来喧哗,是魏使带着几个工匠求见。为首的老工匠捧着个木盒,打开后露出架精巧的投石机模型,轮子上还装着齿轮。
“天子请看,”老工匠指着模型,“这是改良的‘旋风炮’,射程比寻常投石机远三成,还能调角度。魏侯说,愿献此炮助战,只求战后……”
“赋税再减一成。”姬延接过模型,指尖拨弄着齿轮,转动灵活,不由点头,“好东西。告诉魏侯,若能轰开函谷关一角,我再送他三座盐场。”
魏使喜出望外,连声道谢。老工匠却没走,指着模型道:“天子,这炮有个短处,填石时得八个人抬,太慢。要是能……”
“我知道。”姬延打断他,从怀里掏出张图纸,上面画着个带滑轮的支架,“照这个改,两个人就能操作。”
老工匠眼睛瞪得溜圆,接过图纸反复看着,突然跪地磕头:“天子真乃神人!此法……此法能省多少力气啊!”
姬延扶起他:“工匠不分国界,能让弟兄们少流血,比什么都强。去改吧,今夜赶制十架,天亮要用。”
等工匠们退下,赵二忍不住道:“陛下连这都懂?”
“在老家拆过起重机。”姬延淡淡道,指尖却在图纸上画了个十字,“记住,旋风炮不要真轰关墙,往关内的粮仓方向打——嬴华把粮草藏在关内西侧,那里囤着他们最后半月的口粮。”
史厌突然拍手:“我明白了!烧狼烟引他们去西侧,旋风炮假装轰粮仓,他们肯定会分兵去救,这时候赵二的人就能趁机架浮桥了!”
“不止。”姬延在沙盘上摆上三枚木牌,分别写着“韩”“魏”“周”,“等秦军分兵,韩军就用攻城锤撞东门,魏军绕到北门射箭,我带亲卫从浮桥过去,直插中军帐——三面夹击,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烛火突然“噼啪”爆响,映得众人脸上都泛着兴奋的红光。赵二摩拳擦掌,刚要说话,帐外突然传来急报,是守在秦营外的细作回来了。
“陛下,秦军真在关内西侧囤粮!但嬴华留了五百死士守着,还挖了暗道,能直通关外!”细作喘着气,从怀里掏出块布条,上面用炭笔画着暗道的走向,“末将偷听秦军说话,说要是关破了,就从暗道运粮跑。”
姬延展开布条,目光在暗道出口处停了停——正好在赵二要架浮桥的浅滩上游。他忽然笑了,提笔在布条上圈了个圈:“赵二,把你的人分成两拨,三百人架桥,五十人带弓箭,守在这里。”
赵二一看就懂了:“堵他们的暗道?”
“不止。”姬延指尖点在暗道出口,“等嬴华的人运粮跑出来,就把他们‘请’到咱们的粮仓——秦军缺粮,这些人见了粮,说不定能策反。”
史厌摸着下巴:“陛下这是连后路都给他们安排好了?”
“打硬仗,不能只靠杀。”姬延收起布条,语气平静,“秦军里多是被逼入伍的农夫,谁不想活命?给他们条路,比杀了他们管用。”
帐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已是三更天。史厌起身拍了拍甲胄:“陛下,末将该出发了。”他接过装狼粪的陶罐,又回头看了眼沙盘,“要是……我是说要是,嬴华没调兵怎么办?”
“那就按第二套方案。”姬延从箭袋里抽出支鸣镝,“你在西侧放完狼烟,就射这支箭。看见信号,韩魏联军立刻强攻东门,咱们拼力拿下关墙。”
史厌接过鸣镝,箭头在烛火下闪着冷光,用力点头:“末将明白!”
赵二也站起身,三百亲卫早已在帐外待命,每个人背上都捆着芦苇捆,腰间别着短刀。他走到帐门口,突然回头:“陛下,要是策反了秦军,给他们什么赏?”
“先赏三顿饭。”姬延的声音带着笑意,“吃饱了,再跟他们说归顺的事。”
帐帘再次落下,将寒风挡在外面。姬延独自站在沙盘前,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伸手拂去“函谷关”上的细沙,露出下面刻着的小字——那是他刚穿越时刻的,“活下去”。
从刚来时被樗里疾堵在破庙里,到现在站在函谷关前布棋,不过半年。那些被他收编的流民、归降的秦兵、还有韩魏两国的使者,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个运筹帷幄的周天子,脑子里装着的是另一个时代的战术手册。
他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枚磨得发亮的弹壳,前世在特种部队时留下的。指尖摩挲着弹壳上的纹路,像在确认某种力量。帐外传来马蹄声,是赵二的人出发了,芦苇捆碰撞的轻响混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姬延抬头看向烛火,火苗突然歪了歪,像是被风拂过。他知道,史厌也该到西侧高地了。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函谷关会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涟漪最乱的时候,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破绽。
他拿起一支木牌,上面写着“周”,轻轻放在浮桥对岸的中军帐位置。烛火映着木牌上的字,仿佛已经照亮了破关后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