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晨光,似乎比往日更加明亮,穿透了笼罩在这座帝都上空多年的阴霾。
城门洞开,昨夜激战的痕迹已被迅速清理,但空气中仍隐约残留着硝烟与血火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新旧交替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味道。
从长安至洛阳的官道上,旌旗仪仗,迤逦数里。
刘备的御驾,在精锐白毦兵的护卫下,终于抵达了这座魂牵梦绕的故都。
他没有乘坐封闭的銮驾,而是选择立于车辕之上。
一身崭新的十二章纹冕服,衬得他须发愈白,但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却焕发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洛阳那高大而残破的城墙,扫过那重新飘扬在城头、猎猎作响的“汉”字旗帜,眼眶早已湿润。
诸葛亮与陈到,一左一右,护卫在御驾之侧。
诸葛亮羽扇纶巾,气度沉凝,望着这座熟悉的城池,眼中亦有波澜起伏。
陈到金甲外罩着战袍,按剑而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确保万无一失,但那紧抿的嘴角,也泄露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车驾缓缓通过依旧带着刀劈斧凿痕迹的城门,驶入洛阳城内。
街道两旁,早已被汹涌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有好奇张望的孩童,有激动得浑身颤抖的老者,有面露希冀的士人,也有眼神中仍带着些许惶恐的平民。
他们看着那威严的仪仗,看着御驾上那位传说中仁德布于天下的汉室皇帝,看着身旁那些军容严整、秋毫无犯的汉军将士。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皇上!是皇上回来了!”
瞬间,如同点燃了引线,万民跪伏,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席卷了整个洛阳城!
“万岁!”
“万岁!”
“万岁——!”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充满了真挚的狂喜与如释重负的宣泄。许多老人匍匐在地,痛哭流涕,他们中有些人,甚至还记得数十年前汉家天子在位时的光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景,在街道各处上演。
御驾并未停留,径直驶向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南宫。
昔日巍峨壮丽的宫阙,历经董卓之乱、曹魏代汉乃至昨日的血战,早已不复当年盛况,处处可见残垣断壁,荒草蔓生,唯有那巨大的宫门基座和少数几处主要殿宇的框架,还顽强地矗立着,诉说着往日的辉煌与沧桑。
车驾在南宫残存的广场前停下。
刘备拒绝了内侍的搀扶,独自一人,缓缓步下御驾。
他的脚步有些蹒跚,一步一步,踏过破碎的石板,走向那片废墟。
诸葛亮、陈到及文武百官,皆肃立其后,无声地注视着这位老人的背影。
刘备走到一根半截断裂、布满苔痕与烟熏火燎印记的蟠龙石柱前,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曾经织席贩履、也曾执掌天下权柄的手,颤抖着,轻轻抚摸着石柱上那模糊的龙纹。
触手之处,是历史的冰冷,也是梦想成真后的滚烫。
他仰起头,望着那依旧高远的蓝天,望着这片曾经属于高祖、属于光武,也本应属于他刘氏子孙的宫阙遗址。
积蓄了数十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抑制。
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深刻的脸颊皱纹,肆无忌惮地奔涌而下。
他没有发出哭声,但那无声的哽咽,却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动容。
“列祖列宗……在上……”
他的声音哽咽、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肖子孙……备……”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这数十年的颠沛、屈辱、挣扎与不屈,全部倾注在这最后的宣告之中:
“……幸……不……辱……命——!”
话音落下,他对着那残破的宫殿遗址,对着那冥冥中的先祖英灵,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久久不曾抬起。
身后,诸葛亮羽扇轻触额前,深深躬身。
陈到与所有文武百官,所有在场的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之声如同雷鸣!
“陛下万岁!”
“大汉万岁!”
山呼之声,再次响彻云霄,与宫外百姓的欢呼遥相呼应,在这片古老的废墟上空回荡、汇聚,仿佛为逝去的时代奏响挽歌,也为一个崭新的开始,吹响了号角。
刘备直起身,擦去脸上的泪痕,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深远。
他转过身,看向他忠诚的丞相,看向他倚为干城的大将军,看向他身后这片饱经磨难却终于回归的土地。
他知道,这并非终点。
收复旧都,只是中兴大汉的第一步。
北方的幽燕,东南的吴会,辽阔的疆土等待着他去整合,破碎的山河等待着他去重整。
但此刻,站在这洛阳的废墟之上,沐浴在臣民山呼万岁的声浪中,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希望。
汉室的旌旗,终于再次飘扬在了南宫的门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