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脊山的风带着劫后余生的血腥与尘埃,沉重地刮过龙骨村低矮的金属建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焚烧草药的气味,掩盖不住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哀伤。白月魁的车队驶入村口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欢呼,而是沉默。
人们默默地清理着车辆上的血污与息壤碎屑,眼神复杂地扫过马克背上那尊保持着蜷缩姿态的灰白石像——麦朵的肉土。
马克庞大的身躯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覆盖着深褐色厚甲的脚掌在泥土地上留下深深的凹陷,仿佛承载着整座山的重量。
他小心翼翼地将麦朵的肉土安置在村中那间专门存放逝者遗蜕的“归息屋”门口,用一块干净的粗布轻轻覆盖。
猩红的瞳孔低垂,倒映着那冰冷石像模糊的轮廓,巨大的自责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没能带她回来……带回一个完整的、活着的麦朵。
白月魁安排胥童和碎星将战斗中牺牲的其他几位觉行者的肉土也送入“归息屋”。随后,一场肃穆而简单的送别仪式在村中央的空地上举行。
没有宏大的悼词,没有悲切的哭泣。幸存的战士们、村里的老人和孩子,默默围成一个圈。白月魁点燃了一束混合着特殊药草的薪柴,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躁动源质的草木清香。
“尘归尘,土归土。”白月魁清冽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如同寒泉击石,“源质归源。愿你们的意志,终能挣脱这片泥沼,寻得真正的安宁。”
随着她的话语,几缕肉眼可见的、色泽各异的生命源质光流,如同萤火虫般从那些肉土中缓缓升起,被引导着汇入旁边一个特制的、内壁铭刻着古老符文的“源质储藏罐”中。
罐体发出柔和的光芒,将那些纯净的生命源质暂时封存。这是龙骨村的传统,他们相信,逝者的源质终有一日能回归生态循环,或成为对抗玛娜的薪火。
仪式结束,人群沉默地散去,沉重的气氛并未缓解。马克依旧伫立在“归息屋”门口,像一座沉默的黑色山峦,猩红的瞳孔望着那罐储存着麦朵生命源质的罐子,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撕裂了村中的寂静。
“麦朵——!”
一道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弹,猛地从人群后方冲了出来,狠狠撞向马克!是乌兰海桑,麦朵的哥哥。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英俊的脸庞因极致的悲痛和愤怒而扭曲变形,手中紧握着一把旧世界遗留下来的大口径霰弹枪。
“砰!砰!砰!”震耳欲聋的枪声接连响起,灼热的弹丸如同暴雨般倾泻在马克覆盖着厚甲的胸膛和肩臂上!火光四溅,硝烟弥漫。
巨大的冲击力让马克庞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覆盖着厚甲的皮肤上留下数个焦黑的凹痕和飞溅的金属碎屑,但那些足以撕裂钢铁的弹丸,却未能穿透他融合了脊蛊的、非人躯体的防御。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乌兰海桑嘶吼着,如同疯魔,他丢开打空子弹的霰弹枪,猛地抽出腰间锋利的猎刀,不顾一切地扑向马克,“还我妹妹!把麦朵还给我!”
周围的村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几个战士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却被乌兰海桑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气势所慑。
马克站在原地,没有躲闪,也没有反抗。他只是微微低下头,猩红的瞳孔中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自责,覆盖着厚甲的下颌肌肉绷紧,发出“咯咯”的轻响。乌兰海桑的猎刀狠狠劈砍在他覆盖着骨刺的手臂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只在坚硬的角质层上留下浅浅的白痕。
“够了!海桑!”
一声苍老而威严的断喝响起。乌兰敖登,麦朵和乌兰海桑的父亲,拨开人群大步走了出来。他身形高大,虽然上了年纪,背脊依旧挺直,脸上刻满风霜,眼神如同翱翔天际的雄鹰,锐利中带着深沉的哀痛。他一把抓住乌兰海桑持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量让陷入疯狂的乌兰海桑动弹不得。
乌兰海桑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麦朵……麦朵她……”
乌兰敖登的目光扫过马克身上被霰弹枪轰出的焦痕,又落在那尊覆盖着粗布的石像上,最后定格在马克那双充满自责的猩红瞳孔上。
他没有斥责马克,只是沉痛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苍凉:“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海桑。麦朵……她是乌兰家的鹰,选择了自己的战场。她的死,是为了守护,不是为了仇恨。”
他转向马克,目光深邃:“马克,我乌兰敖登一生敬重勇士。麦朵选择将源质托付于你,自有她的道理。但……”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作为父亲,我无法接受她就此化为冰冷的尘土。她的生命,她的意志,不该就这样消散。”
乌兰敖登的目光投向白月魁,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决绝:“白老板,龙骨村有‘振钵器’。传说它能从被生态侵蚀的躯壳中,唤回迷失的生命源质。我知道这风险极大,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尝试,让麦朵的意志重新凝聚的机会。你……能帮帮我们吗?”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村民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担忧。振钵器?那东西只在传说和极其危险的实验中用过,从未听说能成功从马克这样深度异化的“生态嵌合体”体内,完好无损地分离出被吸收的生命源质。
稍有不慎,不仅麦朵的源质会彻底湮灭,马克也可能遭受不可逆转的伤害,甚至……彻底失控。
“敖登叔!这太冒险了!”胥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推了推战术目镜,声音急切,“振钵器的频率调整极其复杂。马克体内的源质环境更是混乱无比,强行剥离,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而且对马克队长的损伤……”
“是啊!马克现在是我们对抗生态的关键!”碎星也担忧地看着马克。
白月魁明亮的眼眸凝视着乌兰敖登,又看向沉默如山的马克。她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权衡利弊。
就在这片压抑的沉默中,马克庞大的身躯动了动。他缓缓抬起头,覆盖着厚甲的头颅转向乌兰敖登,又看了看那尊小小的石像。猩红的瞳孔中,那巨大的自责渐渐沉淀为一种沉痛的决断。
“可以。”马克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死寂,“用振钵器吧。”
众人惊愕地看着他。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马克的目光扫过储存着麦朵源质的罐子,又看向乌兰敖登和依旧被父亲死死拉住、却死死瞪着他的乌兰海桑,“麦朵……她选择相信我,把她的源质交给我……是为了守护。我不能……让她的信任落空。”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握紧,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而且……我说了,要带她回家的。”
他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一种背负着沉重承诺的平静。那份平静,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乌兰敖登看着马克,这个曾经灯塔的英雄,如今背负着非人躯壳和沉重罪责的战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计划暂时定下,但振钵器的启动需要复杂的准备和风险评估,无法立刻进行。压抑的气氛并未散去。
乌兰海桑被父亲强行拖走,临走前依旧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剜了马克一眼。村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散去,留下马克独自站在“归息屋”前,巨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自责、承诺的压力、以及即将到来的未知风险,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马克心头。他需要发泄,需要熟悉这具依旧让他感到陌生的躯壳。
他没有回分配的舱室,而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村子边缘那间由旧世界仓库改造而成的训练场。
训练场内空无一人,只有各种粗犷的器械和模拟噬极兽的标靶。马克庞大的身躯动了起来。他不再压抑力量,覆盖着厚甲和骨刺的肢体疯狂地击打着沉重的沙袋,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沙袋在狂暴的力量下扭曲变形,填充物四溅。
他又冲向那些坚固的合金标靶,用身体撞击,用利爪撕扯,汗水混合着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紫色血液,顺着他虬结的肌肉流淌下来。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自责、迷茫都通过这暴烈的动作宣泄出去。
就在他如同不知疲倦的破坏机器般疯狂训练时,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喂,大家伙,这么练,是想把自己拆了,好省了振钵器的功夫?”
马克猛地停下动作,覆盖着厚甲的身躯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转过头,猩红的瞳孔锁定声音来源。
薛逍遥斜倚在训练场锈蚀的铁门框上,黑色风衣的下摆破碎,随意地垂着,内搭的暗血纹衬衫领口微敞。
“怎么了。”马克嘶哑地开口,带着一丝被打断的烦躁。
逍遥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直起身,拍了拍风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朝村子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想救出麦朵,就跟我来。”
马克愣了一下。救出麦朵?用振钵器?这和跟着逍遥走有什么关系?他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困惑,但看着逍遥那笃定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覆盖着厚甲的脚掌踩在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与逍遥那轻盈无声的步伐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