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水寨的冲天火光与江北不断垒起的京观,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灼烫着江东本就脆弱的神经。当张辽铁骑踏破巢湖、兵临历阳,当赵黑皮水师焚尽柴桑、兵锋直指牛渚矶的噩耗,如同带着血腥气的瘟疫般传至建业时,这座江东心脏,彻底陷入了末日降临前的疯狂与混乱。
恐慌,如同无形的巨浪,首先冲垮了建业的坊市与人心。
“狼群来了!张辽见人就杀,江北已无活口!”
“赵黑皮的水师不是人!是江里爬出来的恶鬼!柴桑…柴桑江面都被尸体堵住了!”
“快逃啊!城破之后,都要被筑成京观!”
流言蜚语在街头巷尾疯狂滋长,每一则都比前一则更恐怖。粮价一日三涨,继而便是有价无市。富户们紧闭门户,将金银细软埋入地下,或是暗中联络船只,准备随时顺江逃往更东面的会稽,甚至出海。贫民则绝望地蜷缩在漏雨的茅屋中,等待着未知的命运,眼中只剩下麻木的恐惧。
这恐慌,迅速蔓延到了原本应该作为中流砥柱的士族高门与军中将校之中。
吴侯府,宫墙高耸,却再也挡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气息。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却映照着一张张惨白而惊惶的脸。往日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江东文武,此刻大多缄默不语,眼神闪烁,不敢与御座之上那道同样面色灰败的身影对视。
孙权穿着侯爵冠服,手紧紧抓着案几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才中年,鬓角却已在这连番噩耗的打击下,悄然染上了霜色。那双曾经蕴含着碧色、锐意进取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深处是难以掩饰的惊惧与一丝濒临疯狂的挣扎。
“诸卿……”孙权的声音干涩沙哑,在大殿中回荡,“江北危急,西线…西线亦…诸位,有何良策,可退狼群?”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良策?在绝对的力量和血腥的屠戮面前,任何智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赵云、黄忠、关羽、张飞……这些名字哪一个不是威震天下的万人敌?如今安在?他们的首级,正堆砌在成都那尊狼首巨鼎之下!
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终于,文官队列中,一人出列,是重臣张昭之侄,张奋。他不敢看孙权的眼睛,低着头,声音细微却如同惊雷:“主公…呃,吴侯…狼王韩破军,凶威滔天,势不可挡。江北、西线皆溃,建业…建业孤城难守。为…为保全江东百姓,免遭屠戮…不若…不若……”
他“不若”了半天,后面“献城请降”四个字,终究没敢说出口。
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张奋!汝安敢妄言降贼!”老将程普(因其子程咨生死不明,悲愤交加)须发戟张,厉声怒斥,然而他的怒吼,在此刻显得如此孤单无力。
“程老将军,”另一名出身吴郡顾氏的官员幽幽开口,“柴桑一日即破,黄老将军力战被俘,程咨将军下落不明……江北诸城,皆化焦土京观。我等…我等岂能螳臂当车,徒使建业百姓,与之俱焚啊!”
“是啊,狼王有令,降者或可编入‘狼尾’,尚有一线生机…抗者,尽筑京观啊!”又有人低声附和,声音中充满了对那京观巨鼎的无边恐惧。
投降的论调,如同瘟疫般在殿内扩散。越来越多的人低下头,或目光游移,默认了这种选择。求活,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念头。孙氏的恩义,江东的基业,在狼群那赤裸裸的死亡威胁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孙权看着台下这群昔日信誓旦旦要辅佐他成就霸业的臣子,心一点点沉入冰窟。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当年赤壁之战前面对曹操百万大军时,更甚!
“你…你们……”孙权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胸膛剧烈起伏,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主公!不好了!丹阳…丹阳太守孙暠(孙权堂兄),他…他昨夜已秘密派人前往历阳,向…向张辽请降了!还…还送去了部分粮草舆图!”
“报——!”又一名军校冲入,“禀吴侯!会稽郡传来消息,当地大族魏氏、虞氏,正在暗中串联,似…似有异动!”
“报!!!驻守牛渚矶的徐盛将军部将翟丹,昨夜…昨夜率其本部数百人,乘小船叛逃,投奔赵黑皮水师去了!”
一道道消息,如同冰冷的匕首,接连捅进孙权的心窝。
宗室背叛!士族离心!将领倒戈!
完了!全完了!
孙权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若非扶住案几,几乎栽倒。他环顾四周,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如此陌生而可憎。张昭闭目不语,诸葛瑾面露悲戚却无可奈何,连他最信任的鲁肃,此刻也只是深深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无人可用!无人可信!
巨大的绝望和被背叛的愤怒,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滚!都给我滚出去!”孙权猛地抓起案几上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墨汁四溅,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片狼藉,漆黑一片。
文武百官如蒙大赦,又带着几分羞愧,慌忙退出大殿,作鸟兽散。空旷的大殿之中,只剩下孙权一人,以及那摇曳的烛火,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他颓然坐倒在冰冷的御座上,汗水浸透了内衫,冰凉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宫墙之外,是即将到来的毁灭洪流;宫墙之内,是众叛亲离的彻骨冰寒。
他,孙权,江东之主,此刻已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被困在这座名为建业的华丽囚笼之中,等待着最终审判的降临。
困兽犹斗!众叛亲离!血亲相戮!孤城末路!当江北的尸山与江面的血海将建业围成绝望孤岛,曾经看似牢不可破的君臣恩义与人心纽带,便在狼群那赤裸裸的死亡威胁下,显露出其脆弱不堪的原貌,将昔日的江东之主,彻底推入了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绝境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