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山深处有座废弃的山神庙,不知供的是哪路野神,泥塑早已斑驳剥落,看不清面目。
村里老辈人传下话来,说那庙邪性,路过可以,但有三忌:
一忌在庙里过夜,
二忌动庙里任何物件,
三忌——也是最要紧的一条——忌吃庙里的供品。
哪怕那果子再水灵,糕点再诱人,也绝不能碰。
说是那供品不是给活人准备的,吃了,就得拿自个儿的东西去抵。
这规矩,村里的孩子从小听到大。
可半大小子王石头,正是馋嘴的年纪,家里又穷,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油腥,对那些禁忌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
这年秋收后,王石头跟爹娘进山采山货,想换点钱补贴家用。
忙活到日头偏西,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家人被淋得透湿,慌不择路,竟跑到了那座废弃的山神庙附近。
眼看天色已暗,雨势不减,王石头他爹跺跺脚:“没法子了,先进去避避,雨停了就走!”
庙里蛛网遍布,灰尘积了厚厚一层,那尊无脸泥塑在昏暗中更显诡异。
一家人缩在角落里,又冷又饿。
王石头肚子咕咕直叫,眼睛不由自主地往神龛上瞟。
这一瞟,他眼睛就挪不开了。
那落满灰尘的神龛上,竟赫然摆着几碟供品!
一碟是水灵灵、红艳艳的山里红,一碟是雪白松软的米糕,还有一碟……竟是他只在过年时远远闻过味儿的、油汪汪的猪头肉!
那些供品看着极其新鲜,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王石头咽了口唾沫,肚子叫得更响了。
他想起那条规矩,心里挣扎了一下。
可那香气像钩子一样,牢牢勾住了他的魂儿。
他心想,就吃一点点,神仙不会怪罪的吧?
这荒山野岭的,说不定是哪个猎户放的,不吃也浪费了……
贪念最终压倒了恐惧。
他趁爹娘不注意,悄悄挪到神龛前,飞快地抓起一个山里红塞进嘴里,又掰了小半块米糕,最后忍不住,撕了一小条油光锃亮的猪头肉,囫囵吞了下去。
那味道……真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
山里红酸甜可口,米糕入口即化,猪头肉肥而不腻,满口留香。
他满足地舔舔嘴唇,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肚子里升起,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雨渐渐小了,一家人赶紧离开了那座阴森的破庙。
王石头心里有些忐忑,但见没什么异常,也就慢慢放下了心。
可怪事,从他回家后就开始了。
先是总觉得饿。
明明刚吃过三大碗糙米饭,转眼又饥肠辘辘,看什么都像吃的。
家里的剩饭、地窖里的红薯,甚至喂猪的泔水,他都忍不住想去捞一口。
接着,他的味觉变了。寻常的饭菜吃到嘴里,如同嚼蜡,寡淡无味。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庙里那几样供品的味道,想得抓心挠肝,口水直流。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
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皮肤变得蜡黄,但肚子却时常鼓胀,像是塞满了东西,敲上去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他嘴里总泛着一股说不出的、混合着香烛和腐朽食物的怪味。
爹娘带他去看郎中,郎中号了脉,看了舌苔,直摇头,说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症候,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
王石头自己也害怕了。
他夜里开始做噩梦,总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破庙,对着那尊无脸泥塑不停地吃,吃完了供品,就开始吃自己的手指、胳膊……最后甚至啃噬自己的内脏!
而那泥塑,仿佛在无声地狞笑。
他哭着把偷吃贡品的事告诉了爹娘。
他爹又惊又怒,又怕又悔,连夜带着家里仅有的几只老母鸡和半袋粮食,去求村里最年长的九叔公。
九叔公听完,捶胸顿足:“造孽啊!那是‘饿鬼道’里的东西设的饵!你吃了它的供品,就等于欠了它的债,它要一点点吸干你的阳气,啃食你的福缘,最后把你也变成和它一样,永远填不饱肚子的‘饿殍’!”
“九叔公,您可得救救石头啊!”王石头他娘哭倒在地。
九叔公叹了口气:“法子……有一个,叫‘吐贡还债’。得让他把吃下去的东西,‘还’回去。只是那东西入了五脏庙,想让它出来,得受大罪。”
九叔公让准备了最苦的黄连水,最腥的鱼胆泥,还有一把香炉里积攒的陈年香灰。
他让王石头跪在院子里,面向莽山的方向,将那三样东西混合在一起,强灌下去。
那味道,难以形容,王石头喝下去就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起初吐出的还是食物残渣,后来就是黄绿色的胆汁,最后,竟吐出一团团黑色的、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糊状物,那糊状物里,隐约还能看到未曾消化完的山里红籽和米糕的碎屑!
吐完之后,王石头几乎虚脱,但身上那莫名的饥饿感似乎减轻了一些,肚子也不再那么鼓胀。
九叔公又画了几道符,烧成灰让他和水吞下,嘱咐他接下来七七四十九天,只能喝清水,吃白粥,一点油腥都不能沾,并且每日早晚都要在自家灶王爷像前磕头忏悔。
王石头老老实实地照做了。
那四十九天,他饿得眼冒金星,瘦得皮包骨头,但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只是自那以后,他身子骨一直很弱,再也不能干重活,对食物也失去了大部分兴趣,常常对着满桌饭菜发呆。
而那座废弃的山神庙,后来被一场山洪冲垮了大半,彻底坍塌,再也无人靠近。
只是莽山一带,关于野庙供品的禁忌,变得更加深入人心。
大人们吓唬贪嘴的孩子,总会板起脸说:“再乱吃外面的东西,当心像石头那样,被‘饿死鬼’缠上,一辈子吃不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