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租赁合同,拿到那串锈迹斑斑的钥匙时,阿明心里那点因低价捡漏而起的窃喜,迅速被眼前的景象冲淡了。
楼是真老了,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头。
楼道里没有灯,光线从尽头破掉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翻滚的灰尘。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
他要租的,是四楼最靠里那间,404。
领他来的中介是个油滑的年轻人,此刻也收敛了笑容,只站在楼梯口,远远指了指那扇暗红色的、漆皮翻卷的铁门:
“就那儿,哥们儿,钥匙给你,我……楼下还有点事,你先自己看看?”
说完,几乎是小跑着下了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仓促。
阿明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门。
锁孔有些滞涩,拧了好几下才打开。
“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门开了。
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子是标准的一室户,格局逼仄。
客厅很小,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光线昏暗。
卧室稍微大点,但墙壁上布满了可疑的、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渍,有些形状看起来……有点怪。
厨房和卫生间的瓷砖大多碎裂,缝隙里长着黑绿色的霉斑。
最让阿明心里发毛的是,这房子太“干净”了。
不是整洁,是空。
前租客似乎没留下任何能显示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连个废弃的塑料袋都没有。
只有客厅角落,孤零零放着一张老旧的、红木色的太师椅,椅背很高,雕着些模糊的花纹,积了厚厚一层灰。
他走到卧室窗边,想开窗透透气,却发现窗户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卡死了,纹丝不动。
“真他妈……”
阿明低声骂了一句,心里那点不安又开始冒头。
但想到银行卡里可怜的余额,和那低到令人无法拒绝的租金,他还是咬了咬牙。
“就当是……素材了。”他自我安慰道。
他是个灵异主播,专探各种传闻中的凶宅、鬼楼,靠观众的猎奇打赏过活。
这地方,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搬家过程很简单,他东西本就不多。
收拾妥当,已是傍晚。
他坐在唯一带来的折叠椅上,打开直播设备。
“兄弟们,看看我今天找到了什么好地方!”
他调整好表情,对着镜头努力营造出一种兴奋又带点神秘的语气,
“市中心,黄金地段,月租五百!猜猜为什么这么便宜?”
弹幕开始滚动。
【卧槽?五百?这价格租个厕所都不够吧?】
【主播胆子肥啊,这楼看着就阴森。】
【404?这号码就不吉利!】
【明哥,听说那楼里死过人!】
【细说死过人!】
阿明看着弹幕,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没错,兄弟们消息灵通。”
他压低声音,举着手机在房间里缓缓移动,镜头扫过墙壁上的水渍,碎裂的瓷砖,最后定格在客厅角落那张太师椅上,
“据说啊,以前住这儿的也是个独居的,后来……莫名其妙就没了。发现的时候,人都臭了。关键是,死因不明!”
他故意渲染着气氛,走到太师椅旁边,伸手拂了拂上面的灰尘:
“看这椅子,邪门不?据说是以前房主留下的,搬了几次家都没扔……”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卡顿了一下,画面出现几道扭曲的雪花纹。
与此同时,阿明似乎听到身后厨房方向,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小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回头,厨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啧,信号不太行。”
他嘟囔着,以为是老旧楼房的通病,没太在意。
弹幕却开始刷屏。
【刚听到了吗?有声音!】
【厨房!厨房有东西!】
【主播快去看看!】
阿明心里有点发毛,但为了直播效果,还是硬着头皮举着手机走向厨房。
检查了一圈,水管、橱柜,一切正常。
“没事,估计是老鼠,老房子都这样。”他强作镇定地回到客厅。
第一晚直播,有惊无险,打赏却比平时多了不少。
阿明看着后台数据,觉得这险冒得值。
然而,真正的异样,从第二天深夜开始。
他睡得正沉,被一阵极其清晰的滴水声吵醒。
“滴答……滴答……滴答……”
不紧不慢,规律得让人心烦意乱。
他以为是卫生间水龙头没关好,爬起来检查,却发现两个水龙头都拧得死死的,干燥无比。
滴水声……似乎是从客厅传来的?
他摸黑走到客厅,声音却又消失了。
四周死寂。
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窗格影子。
那张太师椅,静静地立在角落的阴影里,轮廓显得有些臃肿。
阿明摇摇头,觉得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接下来的几晚,滴水声准时出现。有时在客厅,有时在卧室门外,甚至有一次,他觉得那声音就在自己枕头边!
他试过录音,手机里却只有一片空白。
直播时,怪事更多了。
画面频繁卡顿、扭曲,有时会突然黑屏几秒。
空灵的、像是女人哼唱的声音,偶尔会混杂在背景噪音里被收进去。
有次直播,他背对镜头介绍房间,弹幕突然炸锅,全在说看到他身后的太师椅自己轻轻晃动了一下!
阿明回头时,椅子却纹丝不动。
他开始失眠,食欲不振,脸色越来越差。
对着镜子,他发现自己眼窝深陷,印堂发青。
这房子,好像真的在吸取他的精力。
观众们愈发兴奋,打赏水涨船高。
平台甚至给了他一个推荐位。
名利诱惑下,阿明选择留下。
他开始在白天补觉,深夜则精神高度紧张地进行直播,刻意去寻找、甚至制造一些“灵异现象”。
直到那晚,他决定玩个大的。
“兄弟们,今晚,我们来个‘请仙’游戏!”
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白蜡烛和一张写满字的纸,那是他从网上搜来的所谓“通灵咒文”,准备在客厅中央进行仪式。
“听说这房子原来的主人,是个喜欢听戏的老太太……”
他一边布置,一边对着镜头低声说道,声音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有些沙哑。
蜡烛点燃,幽暗的火苗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布满水渍的墙壁上。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念诵那段拗口的咒文。
起初没什么动静。
弹幕滚动着,有期待的,有嘲讽的。
念到第三遍时,客厅的灯泡,猛地闪烁起来!
明灭不定,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一阵阴风不知从何而起,吹得蜡烛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阿明的心脏骤然缩紧,咒文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清晰、带着浓重痰音的老妪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仿佛就贴着他的耳廓:
“吵……死……了……”
“啊!”
阿明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仰,带倒了蜡烛,火焰舔舐到地上的纸张,瞬间燃起一小簇火苗!
他手忙脚乱地扑打,直播间里一片混乱。
等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向手机屏幕时,却发现弹幕已经彻底疯了!
【椅子!看那张椅子!】
【上面有人!有个黑影!】
【老太太!是个老太太!】
【快跑啊主播!】
阿明浑身冰凉,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看向客厅角落。
那张积满灰尘的太师椅上,不知何时,竟然端坐着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形轮廓!
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老妇人的身形影子,静静地,面朝着他的方向。
“轰!”
阿明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神经。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也顾不上去拧那锈死的锁头,直接用身体疯狂地撞击着暗红色的铁门!
“砰!砰!砰!”
门板发出沉闷的巨响。
不知撞了多少下,门闩似乎松动了,他猛地拉开门,连直播设备都顾不上拿,像一条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四楼,逃离了那栋旧楼。
他不敢回头,仿佛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第二天中午,在朋友家醒来的阿明,依旧惊魂未定。
他打开手机,想看看昨晚的直播录屏,却发现账号因传播违规内容已被永久封禁。
他试图联系平台,联系中介,甚至想去报警,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录像里,只有他惊恐的脸和混乱的画面,根本没有所谓的“老妇人影子”。
几天后,他鼓起勇气,带着几个胆大的朋友回到那栋楼,想收拾东西。
404房间的门虚掩着。
里面,他带来的东西散落一地,像是被什么人翻动过。
而客厅角落,那张暗红色的太师椅,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
只是,椅子面上,那厚厚的灰尘中,清晰地印着一个人刚刚坐过的痕迹——一个臀部和大腿形成的、完整的印记。
仿佛,刚刚真的有人,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
阿明最终什么也没拿,仓皇离去。
他再也没做过直播,人也变得沉默寡言,偶尔在深夜惊醒,耳边似乎还会响起那规律的滴水声,和那声带着痰音的……
“吵死了。”
而那间月租五百的404房,不久后,又挂上了租赁信息。价格,依然是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