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在打谷场边缘打转,艾琳仍坐在磨盘上,左手搭在膝头,右手握着那块染血的石头。她肩上的布条已干硬发黑,指节因久握而泛白。远处山道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孩童的哭叫和女人的喘息。
阿壮从东面飞奔而来,皮甲蹭着尘土滑了一道裂口。他停在艾琳面前,胸口起伏:“来了两百多人,全是老弱,从东沟那边涌过来的。”
艾琳没动,目光落在石头棱角上。那上面沾着昨夜敌营的血,也蹭着今晨俘虏搬尸时甩出的泥点。她缓缓松开手,将石头放回磨盘原处,正好压住“同生”那道刻痕。
“开仓。”她说,“取粗粮三石,命妇女支锅煮粥。阿壮带十人去清点人数,查有没有藏兵器、火种或信物。不许赶人,也不许让他们进村心。”
阿壮应声而去。彼得从另一侧走来,手里还攥着登记册。他看了眼远处烟尘扬起的方向,声音压低:“我们自己粮都不够,这些人一进来,顶多撑十天。”
“他们不是来吃饭的。”艾琳站起身,肩伤牵动,她只微微一顿,“是来活命的。可活命,得拿东西换。”
她迈步朝村口走去。路上有民兵抬着焦木残架,也有俘虏正跪着清理血迹。她脚步未停,穿过人群,走到难民最前头。
一个中年男人扑通跪下,膝盖砸进尘土里。他身后一群男女老少跟着跪倒,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拄着拐杖。没人说话,只有哭声断断续续地响。
艾琳蹲下来,抓起那男人的手。掌心全是厚茧,指节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泥屑。她又掀开旁边一个孩子的袖子,小臂上有块烫伤,边缘焦黑,显然是火燎所致。
她站起来,环视全场。“你们村子没了,田烧了,屋塌了。可你们还活着。”她的声音不高,却传到了每一排人耳中,“想活下去,就得 fight。没有白给的饭。”
她指向村口堆放的旧矛和残弓——那是昨夜从敌军尸体上扒下来的,有些杆子断了,有些刃口卷了。还有几副破损的皮甲堆在墙角,锈钉挂着破革。
“拿起它,你就是战士。”她说,“不拿,就去后山挖壕、搬石、烧灰。但记住——没人能空着手吃饭。”
人群静了下来。有人低头,有人颤抖,有个老妇突然哭喊出声:“我们只想活命!不想打仗!”
艾琳没看她。她转身走向村口木桩,摘下一具豁口的皮甲披在肩上,随即抽出腰间短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今天之前,你们是逃难的。”她站在那条线后,声音沉稳,“从现在起,跨过这条线的人,是联军的一员。不跨的——可以走。但我不会再开一次门。”
风吹过打谷场,卷起一层薄灰。没人动。孩子们缩在母亲怀里,老人拄着棍子低头喘气。
一名青年慢慢站出来。他穿着破布衣,脚上草鞋裂开,露出脚趾。他走到那堆武器前,弯腰拾起一杆断头长矛。然后,他抬起脚,跨过了那条线。
第二个是名妇人,抱着婴儿。她把孩子交给身旁老人,捡起一把缺刃的短刀,一步步走过。
第三个、第四个……有人走得慢,有人跌倒又爬起。一个少年捡起半截弓,手指发抖,却还是咬牙迈步。
艾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过。有些人眼里含泪,有些人面无表情,但最终,两百人歪歪斜斜地列成了队形。他们手中拿着残矛、钝斧、断剑,甚至有人只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棍。
彼得走过来,低声问:“真要编进队伍?他们连站都站不稳。”
“站不稳,可以练。”艾琳说,“但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从这一刻起,他们不是累赘,是人手。”
她抬手指向第一排三人:“你,你,还有你。站出来。”
三人上前,低头不敢看她。
“你们会什么?”
一人颤声答:“种地……也会修篱笆。”
“那你带一组人去后山加固壕沟。”她转向另一人,“你会砍柴?好,带十人去西坡伐木,做拒马桩。第三个——你力气大,去帮阿壮运粮。”
她逐一点名分配,动作干脆。彼得迅速记下,随后吹响叶哨,召集民兵协助整编。
太阳渐高,粥锅在村口支起,蒸汽腾腾。妇女们舀出糊状粗粮,递给排队的难民。孩子终于有了吃的,哭声渐渐止住。
艾琳走到新编队伍前方。她脱下披着的破皮甲,扔在地上。
“这不是赏赐。”她说,“这是你们用命换来的资格。敌人不会因为你们饿、累、怕就停下。他们只会烧更多村子,杀更多人。你们今天站在这里,明天就得守住这条路。”
人群中有人点头,有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她转身对彼得下令:“编组分队,每十人一组,配一名老民兵带队。今夜起,全员参与守哨轮值。武器不够,就造。明天日出前,我要看到第一道拒马完工。”
彼得领命而去。阿壮带着后勤组开始清点剩余存粮,并安排难民搬运建材。
黄昏降临,打谷场上的尘土被踩成硬泥。新编队伍完成了第一次列队操练,动作生疏,队形歪斜,但每个人都挺直了背。
艾琳站在磨盘高处,望着这支由难民组成的队伍。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覆在那条她亲手划下的线上。
一名青年忽然举起手中长矛,高喊:“守住!”
声音嘶哑,却不弱。第二人跟着举起武器,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残矛、断剑、木棍齐齐指向天空。
艾琳没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走下磨盘,走向那堆待修的弓。
她拿起一把断弦的旧弓,伸手试了试弓臂韧性。弓身裂了一道缝,但她没扔。她从腰间取出备用弦,开始重新上弦。
手指勾住弓弦的一瞬,她听见远处山脊传来一声鸟鸣——不是本地该有的叫声。
她停下手,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