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继续流转,一道圣旨由快马传递,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儋州。
旨意明确:
宣苏轼、苏辙兄弟即刻启程,回返京师汴梁,听候新的任命。
圣旨抵达时,苏轼正于他亲手创办的学舍中,为几位黎家学子讲解《汉书》。
传旨官员满面堆笑,语气恭敬得近乎谄媚,与几年前董必的态度完全是天上与地下一般。
周围的官员、士子闻讯,纷纷涌来道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然而,苏轼接过那道圣旨,脸上却不见多少欣喜。
他望着学舍中那一张张年轻面孔,望着窗外这片耕耘数载的土地,眼中唯有失落与不舍。
皇命如山,归期已定,他苏子瞻,终究是这宦海浮萍,身不由己。
翌日清晨,儋州城外本已聚满了闻讯赶来送行的上千名百姓和大小官员。
当地士绅甚至自发备好了万民伞,欲以最隆重的礼节,送别这位东坡先生。
天色渐明,红日跃出海平面,却迟迟不见苏轼一家的身影。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引颈张望。
“来了吗?苏学士怎还未到?”
“按理说是这个点啊,怎不见人?”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闭嘴!盼苏学士点好!”
……
正当众人焦灼之际,几个差役气喘吁吁地跑来:
“使君!各位大人!不好了!有人在城东码头看到苏学士家的行李和人,他们……他们好像要上船了!”
“啊??”
众人哗然,
当下也顾不得仪仗顺序了,官员、士子、百姓,成千上万的人流,朝着城外码头涌去。
待到人群赶到时,只见一艘客船已然扬帆,正缓缓驶离港口。
船头之上,苏轼青衫磊落,迎风而立,正朝着海岸的方向拱手行礼。
海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须发,身影在朝阳下拉得老长。
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站在船侧,朝着岸上奋力喊道:“儋州的乡亲们!请回吧!
苏公让小的转告大家,皇命难违,身不由己!
苏公说,儋州是他的第二故乡,若此生还有机缘,他必定还会回到这来养老的!”
声音隔着海面传来,
岸上静默片刻,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喊了出来:“苏公——慢走啊!”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引线,刹那间,成千上万的呼喊声汇成一片,声震海港:
“苏公慢走!”
“学士保重!”
“一定要回来啊!”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许多黎族老汉、青年妇孺,早已泪流满面。
船头上的苏轼,维持着拱手的姿势,久久未曾放下,
直到岸上的人群、儋州的城墙,都渐渐模糊成远处一道黑线。
直播间内,弹幕也变得沉重:
“泪目了,这才是真正的万民伞,不是做样子的。”
“苏轼这是怕场面太伤感,所以选择悄悄走吧?”
“唉……海南人看这个真的忍不住,我们这到处都是东坡路、东坡桥,还有好几个学校都是用东坡命名的!”
“为百姓做了实事的人,即使过了快一千年百姓还是会记得他!这就是苏轼的魅力吧!”
“北归……唉,历史上苏轼好像就是在北归路上……有点不敢看下去了。”
……
北归之路,并非坦途。
苏辙因年纪稍轻,行程较快,已先行一步乘马车北上汴梁。
苏轼则因家眷、行李较多,选择了更为平稳的水路,徐徐而行。
沿途州府官员早已得到风声,无不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怠慢。
这位可是官家连番召见,且背后有“仙人”影子的苏学士,谁敢不慎?
三日后,船至合浦。
苏轼本欲在此休整两日,缓解舟车劳顿。
岂料,人还未下船,第二道圣旨又已追到。
此次旨意言辞虽依旧恭敬,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催促之意,比前一道更显急切。
宣旨太监低声暗示,官家在京中已多次问起苏学士行程。
苏轼望着北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倦容难掩。
皇命再三,岂容耽搁,一家人只得放弃休整,再次登船。
几日颠簸,沿水路北上,终于抵达了江南繁华之地,常州。
或许是连日赶路辛苦,加之江风侵袭,苏轼抵达常州驿馆后,竟一病不起。
起初只是咳嗽,众人以为是寻常风寒,并未太过在意。
谁知当夜,苏轼病情骤然加重,开始发起高烧,甚至咯出了血丝。
驿馆大堂内,灯火通明。
常州知州刘昊此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本州内有品级的官员几乎倾巢而至,个个脸色凝重,如临大敌。
“怎么还不出来?莫大夫这……这进去都快半个时辰了!”
刘昊的声音带着颤抖,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中满是惶恐。
旁边一个参军试图宽慰:“府尊,先前李大夫说苏学士是感染风寒,加之旅途劳顿,邪气入体。
依下官看……好生调养,应该,应该不碍事吧?”
“风寒?瞎卵搞!”
刘昊猛地转头,也顾不得文雅了:“谁他娘风寒会咯血的?那姓李的先前信誓旦旦,我看就是个庸医!”
另一名通判凑上前,声音带着惶恐:
“大人……苏公可是,可是陛下连下圣旨,严令沿途官员要小心护送的,
若,若真在咱们常州地界上有个三长两短……这,这干系……”
“哎呀!就是这个理啊!”
刘昊一拍大腿,语气几乎快哭了出来:
“苏公已是六十多的高龄,本官怕的就是他这身子骨经不起这般折腾!
若……若真在此处仙逝……你我,还有这常州大小官员,前程尽毁都是最轻呐!”
一番话,说得满堂官员面面相觑,脊背发凉。
苏东坡之名,天下谁人不晓?他们本就是读着三苏的文章考取功名的,
如今这位文坛巨擘、未来帝师般的人物若倒在他们治下,那这后果……
就在堂内气氛压抑到极致之时,那扇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须发皆白的莫大夫,在仆役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莫大夫!怎么样了?”刘昊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对方的胳膊。
莫大夫朝着满堂官员疲惫地拱了拱手,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
“刘使君,诸位大人,苏公的病情,容老朽稍后细禀。
方才苏公清醒了片刻,精神略好,他说……他说他想吃糖。”
“吃……吃糖?”众官员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都他娘聋了不是!”
刘昊猛地吼了一嗓子:“苏公说要吃糖!快!快去把城里糕点铺子都敲开!把那些掌柜的全喊起来!快啊!”
几个下属如梦初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打发走了人,刘昊再次紧紧盯住莫大夫,声音哀求:
“莫老!您是我常州医术最精之人,您给句准话,苏公他……他到底如何了?”
莫大夫望着众人充满期盼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刘大人,诸位大人,老夫行医数十载,不敢妄言。苏学士此番……非是寻常风寒。
老夫观察,乃是积劳成疾,元气大耗,如今邪毒内侵,只怕是……油尽灯枯之象了。”
噗通……
刘昊踉跄一步,彻底瘫软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