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叙正推着一车麻袋往仓库走,
后头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
不是拍肩,
是拍衣角。
那种“别让人看见”的力度。
宋之叙一愣,回头一看——
是老同事刘三子。
这人平时话少得像欠嘴巴,
可今天脸上那表情——
不是八卦,是慎重。
刘三子左右一看,
见没人靠近,
压低声音:“叙子,你听我一句,要小心点。”
宋之叙心一紧:“又咋了?”
刘三子没有废话:“有人盯你,是真盯。”
宋之叙皱眉:“我知道有人背后说我家事多,可谁在盯?”
刘三子咽口唾沫,声音更低:“昨儿下午厂办开小会,会上点名——
‘有些年轻人最近家事缠身,不适合负责任的岗位。’
兄弟,这指的不是别人,就是你。”
宋之叙心口像被什么钝东西砸了一下:“他们点我名?”
刘三子摇头:“没点你名,但你家那些动静……一眼就知道说你。”
宋之叙呼吸紧:“谁开的口?”
刘三子往前凑:“你还记得生产组那姓马的吧?
前阵子你跟他抢岗位,那人心眼比针还小。
他这两天到处说——‘宋之叙心不在岗,升了也不好使。’”
宋之叙双拳攥得死紧:“他敢?!”
刘三子伸手按住他的胳膊:“叙!别冲动。
你冲动,就是他们要的。”
宋之叙咬牙:“他胡说八道!”
刘三子叹气:“胡说也能成真,只要传得够响。
你哥,你媳妇,你妈——你家最近闹得太大。
厂里这种地方,越有人才,越有人盯。
你以为你升岗,是你和他对着干?
不,是你挡了他的位置。”
宋之叙被点醒:“原来他是冲岗位来的……”
刘三子苦笑:“可不是?他家里那点关系,你也知道。
他想升,可老是考核不过,
你一来就压他头上。
这回他抓住你媳妇怀孕这事,死命往外抖。”
宋之叙喉咙像卡了沙:“他对我媳妇动这心眼?!”
刘三子急了,压住他:“你别吼!
叙子,你听我一句,你现在不能硬碰。
你真冲上去揍他一顿——恭喜,岗位一辈子都没你事。”
宋之叙咬牙:“那我咋办?我媳妇怀着孩子,我妈老了,我还想往上爬……”
刘三子声音稳下来:“我来找你,就是提醒你一句——
有人想逼你犯错。”
宋之叙心跳一顿:“……逼我?”
刘三子点头:
“对。他知道你性子直,
知道你最近紧张媳妇,
知道你听到一句不好的就要冲。
他就在等你——
一巴掌、一句脏话、一个情绪爆炸,
他就能抓住你,把你从升岗名单里抹掉。
以后你再想升?门都没有。”
宋之叙眼里涌上怒:“他就是想看我急,看我冲,看我犯错?!”
刘三子叹了一口气:“叙,你现在要稳。
你越稳,他越慌。
你越不乱,他越没戏。”
说完,他拍了拍宋之叙肩:“兄弟,我是看你实在,不想你踩坑。
你家那边闹得大,
厂里这帮人听风就是雨。
你要不稳住,你媳妇那边一紧张,你妈那边一生气——两头乱,你人就折在这里。”
宋之叙憋着火:“我知道了。
三子,谢谢你。”
刘三子摆摆手:“咱几十号人都看你呢。
你这几年干得最扎实。
可厂里不是看扎实,是看谁更能藏着。”
宋之叙沉住:“我懂了。”
刘三子最后叮嘱一句:
“叙,记住——
你要真想升,就得比那些背后玩阴的更能沉得住气。”
说完,他走了,
背影带着一种“我帮你的就到这”的慎重。
宋之叙拖着半车麻袋站在原地,
胸腔里憋着火,也憋着一种压到骨头里的憋屈。
他看着工厂里忙碌的人群,
慢慢、一点点咬紧牙。
“我不能急。”
“我不能冲。”
“我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想到这,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转身,
去干活。
动作比往常更快、更稳、更狠。
等他回家时,沈若棠刚洗完手,正准备做晚饭。
宋之叙一进屋,那股“忍着怒”的劲儿一眼就能看得见。
沈若棠扫他一眼:“谁动你?”
宋之叙摇头:“厂里……有人在等我犯错。”
沈若棠放下菜刀:“讲。”
宋之叙把事情一三五七讲了一遍。
沈若棠听完,脸沉到能刮下一层霜:
“姓马的那小王八羔子,我以前就觉得他不是好东西。”
宋之叙低声:“妈,我不敢冲了。三子说得对,他们就是等我犯错。”
沈若棠点头:“你能忍下来,是长大了。”
宋之叙鼻酸:“妈,我……想升岗。”
沈若棠看着他:“你放心。
你把活干好,不给我丢人。
那些阴的、暗的、背后玩的——
妈替你处理。”
宋之叙抬头:“您怎么处理?”
沈若棠淡淡:“我不吵,不闹,不摔,不砸。
我去找比那姓马的高一层的人说——
一句就够。”
宋之叙愣:“一句?”
沈若棠:“对,一句。”
她眯眼:
“——‘我儿子家里稳定得很,不信你来沈家坐坐。’”
宋之叙:“……”
宋之叙忽然笑了,却笑得眼眶发红:“妈……您现在说话怎么这么狠?”
宋之叙在厂里憋了整整三天。
干活的时候手脚更快、眼更亮,
连平时最爱找茬的老人都忍不住嘀咕一句:
“叙子最近咋跟换人似的?”
可越这样,
厂里的风声就越不对劲。
这天午后。
宋之叙正在把一批新的布卷往架子上抬,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
“宋之叙,领导叫你。”
喊话的是办公室的小江。
他脸上那表情——
不是严肃,也不是轻松,
是典型的“我不想卷进来”的尴尬。
宋之叙心口一紧:“现在?”
小江点头:“让你立刻过去。说是‘聊聊’。”
这两个字让他背脊发冷。
在厂里,“聊聊”的意思从来都是——
要么升,要么杀,要么提醒你闭嘴。
一路走到办公室。
厂长没在,
叫他的是副厂长老魏。
老魏五十多,人不坏,就是鼻子灵,
厂里一点风声,他能提前三天听到。
他示意宋之叙坐:“坐。别紧张。”
宋之叙坐下,背却绷得直直的:“魏叔,您找我?”
老魏盯着他看了几秒。
那种眼神不像骂人,
更像在审一个年轻人的骨头够不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