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站在月洞门的阴影里,手里的信封被指节攥得发皱,白瓷似的脸衬得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直勾勾钉在三皇子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刻着缠枝莲纹,花瓣边缘有处极细微的缺口——苏槿记得清楚,去年沈砚之送她那支玉簪时,曾指着簪头同款纹路笑说:“这料子是我娘留下的,一块玉剖了两件,簪子送你,剩下的边角料,我让匠人刻了块佩。”
那时他眉眼亮得像落了星子,说“等我回来,就用这对玉当信物”,怎么如今这“边角料刻的佩”,会挂在三皇子腰上?
“沈公子?”李公公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宫里人特有的威压,“您既来了,怎么不进来?倒是让三殿下等得无趣。”
三皇子这才慢悠悠转过身,指尖拨弄着腰间玉佩,斜睨着沈砚之笑:“哦,是你啊。去年在江南,你不是说这玉佩是家传的,从不离身?怎么这会儿倒舍得让给我了?”
沈砚之喉结滚了滚,没接话,只把手里的信封往身后藏了藏。这动作反倒引了苏槿的眼——方才老周嘀咕时,她瞥过春桃攥着的信封,是暗青色的纸,封蜡是淡红色的,此刻沈砚之藏在身后的,正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砚之,你怎么来了?”苏槿扶着母亲站起身,声音有些发颤。母亲还在抽噎,抓着苏槿的手反复念叨:“这旨意怎么能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我来给苏伯母送样东西。”沈砚之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些,目光扫过苏槿,又飞快移开,落在地上那堆碎瓷片上——方才母亲摔的是她最爱的那只青花盖碗,碗底裂成了蛛网状,露出里面“苏氏珍藏”的细字。
“送东西?”三皇子突然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故意让玉佩在沈砚之眼前晃了晃,“是送这个吧?”他抬手摘下玉佩,往沈砚之面前一递,“前日你托人送进宫的,说要‘献给殿下,求殿下成全一桩事’。怎么,这会儿倒不敢认了?”
沈砚之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似的:“我没有!”
“没有?”三皇子挑眉,从袖袋里摸出另一个信封,正是和沈砚之手里一模一样的暗青色,“那这信是谁写的?说苏小姐倾慕于我,愿入宫伴读,还说她最喜这缠枝莲纹,让我务必带着这玉佩来接她——落款可是‘沈砚之’三个字。”
“胡说!”苏槿心头火一下子窜了上来,“我何时说过这话?沈砚之也绝不会写这种信!”
她话刚落,就见沈砚之脸色更白了些,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这迟疑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苏槿心上——他为什么不反驳?
母亲也愣住了,止住哭腔,盯着沈砚之手里的信封:“砚之,你……你真写了?”
“伯母,我没有。”沈砚之终于抬头,声音发紧,“这信是我今早收到的,说是……说是苏小姐让春桃转交,让我务必送到宫里给三殿下。我不放心,才赶过来想问清楚。”
“我没让春桃送过信!”苏槿立刻接口,扭头看向廊下——方才还在的春桃,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李公公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僵局:“不管信是谁写的,旨意已下,苏小姐明日就得随三殿下入宫。沈公子若是没事,便请回吧,别耽误了吉时。”
“不能去!”沈砚之突然上前一步,挡在苏槿面前,第一次抬眼直视三皇子,“殿下,这其中定有误会!苏小姐已有婚约在身,怎能入宫伴读?”
“婚约?”三皇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吏部侍郎家今早刚递了帖子,说与苏家婚事作罢——你不知道?”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苏槿心里。侍郎家悔婚了?前几日还说要见面,怎么突然就悔婚了?她猛地看向母亲,母亲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你做的?”苏槿转向沈砚之,声音发颤。他今早收到信,侍郎家今早悔婚,这未免太巧了。
沈砚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摇头时耳尖都红了:“不是我。我只是……只是听说侍郎家公子在外面养了外室,怕你受委屈,托人递了句话,让他们再斟酌斟酌,没让他们悔婚……”
“托人递话?”三皇子嗤笑,“你托的人,怕是我母妃宫里的掌事太监吧?不然怎么刚递完话,侍郎家就敢立刻悔婚?”
沈砚之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你怎么知道……”话说到一半又顿住,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色从白转青,又从青转白。
苏槿看着他这模样,心里那点疑虑越扩越大。她忽然想起方才沈砚之盯着玉佩的眼神,想起三皇子那句“去年在江南”——去年沈砚之去江南,三皇子也恰好在江南行宫养病,他们早就认识?
“这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槿抓起三皇子递还的玉佩,指尖摸到那处熟悉的缺口,“沈砚之说这是他娘留下的,怎么会到你手里?”
三皇子看了沈砚之一眼,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问他啊。他去年在江南,可不是单纯游学——他是去认亲的。认的是谁?我母妃的远房侄子,算起来,还是我的表兄呢。”
“表兄?”苏槿脑子“嗡”的一声,看向沈砚之。
沈砚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慌乱都沉了下去,只剩一片灰败:“是。我娘当年是皇贵妃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我爹,才隐了身份。去年去江南,是皇贵妃让人接我去见她……”
“那这信呢?”苏槿把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信封上,“你说这是春桃转交的,春桃是我娘的人——”
她话没说完,就见母亲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对着李公公磕头:“公公!求您回禀贵妃娘娘,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春桃送的信!是我想让苏槿入宫!”
所有人都愣住了。苏槿扶着母亲的胳膊,指尖冰凉:“娘,你为什么……”
母亲抬起头,脸上泪混着灰,笑得比哭还难看:“傻丫头,沈砚之是皇亲,三殿下又瞧中你,入宫才是好去处啊!总比嫁给那个养外室的侍郎公子强……”
她话音未落,沈砚之突然把手里的信封扔在地上,信封摔开,掉出一张纸。苏槿弯腰去捡,看清上面的字时,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那不是什么“苏小姐倾慕三殿下”,而是一张药方,药方底下写着一行小字:“此药可让女子体弱难孕,需每日掺在饮食中,持续三月。”
落款处,是母亲的名字。
而药方旁边,还压着半张纸,是沈砚之的笔迹:“若苏伯母不愿苏槿入宫,可照此方行事,三殿下厌弃无子妇,自会退婚。”
廊下的风突然变凉,吹得苏槿手里的纸簌簌发抖。她看向沈砚之,又看向母亲,两人都低着头,没人敢看她的眼睛。三皇子站在一旁,慢悠悠地说:“哦?原来还有这出?那这伴读的事……”
他话没说完,院门外突然传来春桃的尖叫:“不好了!侍郎家派人来了!说、说要告咱们苏家骗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