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姐姐的心事
翌日，又是一个休息日。秋日的阳光透过木格窗棂，少了夏日的毒辣，多了几分温煦，在王超房间的青砖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他起床时，家里静悄悄的，只有母亲李秀兰在院子里地扫着地，灶间飘来米粥的香气——这是昨天王超偷偷从系统里取出的一点存粮，今早自家开的小灶。
妈，爸昨晚又没回来？王超推开房门问道。这段时间，钢铁厂为了响应大炼钢铁的号召，工人们几乎是连轴转，王建国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睡在厂里了。
可不是嘛，李秀兰停下扫帚，叹了口气，你爸那人你还不知道，厂里一说要加班，他比谁都积极。说是要抓紧时间炼钢，完成上级任务。
王超点点头，心里明白这是当下的常态。他环顾院子，王刚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王玥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认真地写着作业，小妹妹瑶瑶在她脚边的摇篮里咿咿呀呀地玩着布娃娃。
姐呢？还没起？王超随口问了一句。往常这个点，王红要么在帮母亲做家务，要么也在院里做针线活。
李秀兰朝王红的房间努了努嘴：早起了，在屋里收拾呢。这丫头，昨天休息日，一大早就出去，天擦黑才回来，问她去哪了，只说跟彩虹出去走了走。
王超心下有些诧异。姐姐王红性子静，平时休息日若不是在家帮忙带瑶瑶、做针线，就是和邻居林彩虹——那个住在隔两条街、性格活泼的姑娘一起去河边洗洗衣服，或者逛逛供销社，很少这样一出去就一整天的。
他走到王红房门口，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只见王红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个旧衣柜前的小镜子前，手里拿着梳子，却也没梳头，只是对着镜子微微侧身，似乎在端详自己身上那件半新的、洗得发白的碎花罩衫，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那神态，不像是平常的整理，倒带着点女儿家难以言说的细致和……羞涩？
王超叫了一声。
王红像是被惊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手里的梳子差点掉地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迅速转过身：超儿？你……你起来了。她语气有点不自然，眼神躲闪着，没敢直视王超。
王超靠在门框上，打量着姐姐。王红今天的气色似乎格外好些，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晕，眼神也比平时亮，虽然此刻带着点做贼心虚的闪烁。昨天休息日，一天都没见着你人影，跑哪儿玩去了？听说天黑了才回来。
没……没去哪。王红低下头，假装整理本来就很平整的床单，声音细细的，就跟……跟彩虹去城外走了走，看了看稻田。
这个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秋高气爽，出去走走很正常。但王超太了解自己这个姐姐了，她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一撒谎手指就会下意识地绞在一起，眼神飘忽，就像现在这样。
哦？就光看稻田了？王超不动声色，走进屋里，随手拿起王红放在床头正在纳的鞋底，你们纺织厂最近忙不忙？三班倒还跟以前一样？
还……还行，跟以前差不多。王红应着，心思明显不在这上面。
那你们厂食堂呢？伙食改善了没有？前阵子听你说老是南瓜、空心菜，工友们意见大得很。王超继续闲话家常，目光却留意着王红的反应。
食堂？啊……食堂……还是老样子吧。王红回答得心不在焉，显然对食堂伙食这种以往会抱怨几句的话题完全没了兴趣，她抬起头，飞快地瞥了王超一眼，又低下头，可能……可能好点儿了吧，我没太注意。
没太注意？这简直不像王红会说的话。以前每次从食堂回来，她都能跟母亲絮叨半天今天菜里有没有油花，米饭是硬是软。王超心里的疑窦更重了。
他放下鞋底，走到王红面前，故意凑近了些，盯着她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压低声音：姐，你不对劲。昨天肯定不是跟彩虹去看稻田那么简单。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瞒着家里？
王红的耳根子一下就红了，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她慌乱地推开王超，声音都拔高了些：你……你胡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好事瞒着！就是出去走了走！
不对，王超摇摇头，一副我早已看穿的表情，你看你，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姐，我可是你亲弟弟，你骗不了我。昨天是不是……去见什么人了？嗯？让我猜猜……莫非是，哪个小伙子？
哎呀！你闭嘴！王红又羞又急，伸手就要来捂王超的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眼神里羞怯几乎要满溢出来，却也没多少真正的怒气。
王超灵活地躲开，笑着继续追问：看来我猜对了？是哪家的后生？你们厂的？干什么的？多大年纪？家里什么情况？他一连串的问题像竹筒倒豆子，砸得王红晕头转向。
王红知道瞒不过这个精明的弟弟了，她跺了跺脚，转过身去，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限的羞意：你……你别嚷嚷！让爸妈听见……
爸在厂里加班，妈在院子里听不见。王超收敛了笑容，语气认真起来，姐，我是你弟，还能害你不成？你要是真谈对象了，这是好事，但总得知根知底，我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王红沉默了好一会儿，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内心挣扎得厉害。院子里，只有李秀兰扫地的声音和王玥偶尔的读书声传来，更衬得屋里一片寂静。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慢慢转过身，依旧不敢看王超，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如细丝却清晰地说道：是……是我们厂保卫科的……叫赵志强。
赵志强？王超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保卫科的？原来是做什么的？当兵的出身？
王红点了点头，提到那个人，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柔软，他今年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是党员。在部队里表现可好了。说到这里，她语气里隐隐有一丝骄傲。
复员军人，党员……王超心里稍微踏实了点，这出身和经历，在这个年代是相当过硬的了，人品怎么样？多大年纪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他人挺好的，老实，话不多，但做事踏实。王红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既然开了口，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他今年二十二，家里……家里就一个老娘在城东火柴厂宿舍那边，他爹早年没了，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在念初中，妹妹还小。
王超仔细听着，心里快速盘算。家庭成分是工人，没问题。年纪比姐姐大一岁，也合适。就是家里负担重些，老娘，下面还有未成年的弟妹要靠他这个长子。不过他是复员军人，有安置，在纺织厂保卫科工作，算是稳定。
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开始的？王超问到了关键。
就……就在厂里认识的呗。王红的脸又有点红，他有时候在我们车间门口站岗，一来二去就……就认识了。上个月，我下夜班，路上自行车链子掉了，天又黑，正好他巡逻路过，帮我修好了……后来……后来他就偶尔找我说话……给我带过两次他们食堂的肉包子……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垂越低。
上个月才开始啊。王超了然，怪不得姐姐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露，昨天是跟他出去了？
嗯……王红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他休息，约我去……去人民公园走了走，说了会儿话。
人民公园是县城里年轻人谈对象常去的地方，环境相对清静。王超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自己这内向腼腆的姐姐，和一个同样话不多的复员军人，在公园里并排走着，偶尔说上两句话，大概就是他们约会的全部了。
他……他昨天跟我说，想……想跟家里挑明了，正式处处看。王红鼓起勇气，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期盼，又有些不安地看着王超，超儿，你觉得……你觉得成吗？
王超看着姐姐那双带着忐忑和希冀的眼睛，心里软了下来。姐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能找到一个出身好、工作稳定、听起来人也老实的对象，在这个年代，算是很不错的归宿了。虽然家里负担重些，但只要人肯干，日子总能过起来。
王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觉得他好，处得来，那就处处看。只要他人正派，对你好，家里条件差一点没关系，以后可以一起努力。妈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说？爸整天在厂里，怕是顾不上。
见弟弟没有反对，反而支持，王红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明媚而羞涩的笑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妈说。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问东问西，没完没了……
迟早要知道的。王超笑道，找个机会，先跟妈透个风？或者，让那个赵志强找个由头，正式来家里坐坐？总要过明路的。
啊？来家里？王红一听，刚退下去的红潮又涌了上来，连连摆手，太快了吧……这才刚开始……
总要见的。王超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你放心，有我给你把关呢。等他来了，我帮你看看，这人到底靠不靠谱。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李秀兰的声音：你姐弟俩在屋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半天不出来！红啊，出来帮我把这韭菜摘了！
哎！来了妈！王红慌忙应了一声，又飞快地对王超叮嘱道，超儿，你先别跟妈说啊！等我……等我找个机会自己说！
看着姐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溜出房间，王超忍不住笑了笑。他心里为姐姐高兴，但也存着一分谨慎。看来，得找个机会，悄悄去纺织厂附近转转，或者托人打听打听这个赵志强的具体情况。姐姐的幸福，他这个做弟弟的，可得帮着多长个心眼。
窗外，秋阳明媚，院子里，母亲和姐姐低声说着话，夹杂着瑶瑶咿呀的学语声。生活的河流，在经历了公共食堂的喧嚣和工厂攻坚的紧张后，似乎又流淌到了一个新的、充满温情的岔路口。王超知道，属于姐姐王红的人生新篇章，或许就要开始了。而他，会是她坚实的后盾。
（第三百九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