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工部官员果然如期而至。这次来的除了先前那位王主事,还多了一位面色阴沉的中年官员——工部侍郎李善达。
“陈大人,”李善达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前日见识了工学院的新式农具,着实令人惊叹。今日特来讨教水车的制造工艺。”
陈远早已在正堂等候,闻言含笑还礼:“李侍郎过誉了。既然工部对水车感兴趣,本院自当倾囊相授。”
他引着众人走向后院工坊,沿途特意绕经新建的炼铁炉。炉火正旺,几个匠人正在浇筑水车零件,飞溅的铁花映得众人面色明暗不定。
李善达的目光在炼铁炉上停留片刻,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工学院最近在试验一种新的炼钢法?”
“不过是在传统灌钢法上稍作改良。”陈远示意匠人取来一块新炼的钢材,“侍郎请看,这般成色的钢材,正好用来制作水车的核心部件。”
李善达接过钢材,指尖在冰凉的表面上轻轻摩挲:“果然质地均匀。不知这炼钢的耗材如何?”
“每百斤铁料可得钢七十斤,比旧法多出一成。”陈远答道,同时暗中观察对方神色。
李善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恢复如常:“果然精妙。不知陈大人可否将此法传授工部?也好造福各地匠作。”
就在这时,一个匠人急匆匆跑来:“侯爷,第三批水车的轴承出了些问题,请您去看看。”
陈远借机告辞,留下李桐继续陪同。转过回廊,他快步走向秘密工坊,几个心腹弟子正在那里组装特殊的水车部件。
“如何?”陈远低声问道。
一个年轻弟子递过一枚看似普通的轴承:“按照师父的吩咐,我们在所有送往工部的样品中都藏了标记。这是最后一批。”
陈远接过轴承,在灯光下仔细观察。只见轴承内圈刻着细微的纹路,看似装饰,实则是特制的暗记。
“工部那边有什么动静?”
“昨夜有人潜入仓库,取走了前日送去的深耕犁样品。”弟子压低声音,“我们按您的吩咐没有阻拦,但在所有零件上都做了标记。”
陈远点头。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工部对农具的兴趣太过反常,背后必定另有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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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陈远以巡查农事为名出了京城。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半日,拐进一条偏僻小路,最终停在一处隐蔽的山谷前。
谷中早有两人等候,见到陈远立即上前行礼:“侯爷。”
“查得如何?”陈远直接问道。
其中一人取出一卷图纸:“工部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岭秘密建了一座工坊,规模不小。这是工坊的布局图。”
陈远展开图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工坊的布局完全不似寻常匠作,反倒更像军工作坊。
“可曾见到他们在制作什么?”
另一人递过一块铁片:“这是我们从工坊废料中找到的。侯爷请看,这厚度和弧度,根本不像是农具。”
陈远接过铁片,手指抚过其边缘。这分明是铠甲的形状!工部秘密调集铁料,竟是在私造军械!
“还有更奇怪的,”先前那人补充道,“工坊里运进的铁料,比实际用量多出三成。多出来的铁料不知去向。”
陈远沉吟片刻:“继续盯着,特别注意铁料的去向。另外,查查工坊的工匠都是从何处调来的。”
“已经查过了,”那人神色凝重,“工匠都是从各地卫所秘密调来的军匠,名单上的名字都是假的。”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工部私造军械,调用军匠,还刻意隐瞒……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贪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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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路上,陈远一直在思索。工部此举太过蹊跷。李善达虽是李善长的侄儿,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私造军械。除非……
他突然想起刘伯温前日说过的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难道这一切都是朱元璋的授意?皇帝想要暗中扩充军备,又不愿引起朝野震动,所以才借工部之手?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朱元璋若要扩充军备,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何必如此隐秘?更何况还故意让他这个工学院的主事察觉?
马车驶入城门时,天色已晚。陈远正要吩咐车夫回府,却见一骑快马迎面而来,马上之人竟是宫中的太监。
“侯爷留步!”太监勒住马缰,“陛下口谕,命您即刻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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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内灯火通明,朱元璋正在批阅奏章。见陈远进来,他放下朱笔,直接问道:“查得如何?”
陈远将所见所闻一一禀报,唯独略过了自己对皇帝用意的猜测。
朱元璋听完,面色阴沉:“李善达好大的胆子!”
“陛下,”陈远谨慎地问道,“是否要查封黑风岭工坊?”
“不,”朱元璋摇头,“朕要你继续查,查清这些军械最终流向了何处。”
陈远心中一动:“陛下的意思是……”
“工部制造军械,未必就是自用。”朱元璋目光深邃,“北元残余势力仍在关外虎视眈眈,各地藩王也未必安分。”
这话中的深意让陈远悚然一惊。难道工部在暗中向境外或藩王输送军械?
“臣明白了。”
走出武英殿时,陈远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原本以为只是朝堂党争,没想到竟牵扯到军国大事。
回到府中,老管家迎上来低声道:“刘大人来了,在书房等候。”
陈远快步走进书房,只见刘伯温正在观摩他收藏的一幅北元地图。
“先生来得正好。”陈远将今日所见尽数告知。
刘伯温听完,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黑风岭往北三十里就是居庸关,往西可通大同。若是运送军械,这两条路最为便捷。”
“先生认为,工部在与北元勾结?”
“未必是北元。”刘伯温摇头,“也可能是某个藩王。”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火光轻轻晃动。
“如今朝中局势微妙,淮西集团与浙东官员明争暗斗。若是工部事发,必定牵连甚广。”刘伯温轻声道,“陛下让你查办此案,用意颇深啊。”
陈远默然。他明白朱元璋的用意:既要查清军械流向,又要借机平衡朝中势力。而自己,就是皇帝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明日我会派人盯住居庸关和大同的要道。”陈远最终说道,“无论如何,都要先查清军械的去向。”
刘伯温点头:“切记,暗中查访,不要打草惊蛇。”
夜深了,陈远却毫无睡意。他站在窗前,望着满天星斗,心中思绪万千。这场看似简单的查案,已经逐渐揭开了一个惊天的阴谋。而他自己,正身处这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