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宁府,六朝金粉之地,依旧笼罩在烟雨朦胧与市井繁华之中。然而,在这份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的程度,远超以往。
秦淮河畔,一家临水的奢华画舫深处,并非寻常的丝竹宴饮。江爡一袭便于行动的墨绿色劲装,勾勒出玲珑曲线,却面覆寒霜。她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桌面。下首坐着几名衣着僧袍却眼神凶戾、气息彪悍的汉子,正是来自妙善洲佛爷寨的假和尚。他们虽披着袈裟,却毫无出家人的慈悲,反而浑身散发着草莽匪气与被收买后的骄横。
“爡姑娘,兄弟们千里迢迢从妙善洲赶来,刀都磨快了,就等着您一声令下,把那什么三更天的鹰爪孙剁碎了喂鱼!”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头陀”咧着嘴笑道,露出满口黄牙。
江爰冷冷瞥了他一眼:“急什么?主子自有安排。让你们潜伏下来,就老实待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行动,更不准回总部报到,以免打草惊蛇。”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心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李祚最近的行动越发莫测,连她都有些摸不透。
“是是是,听爡姑娘的。”胖头陀讪讪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与此同时,江宁府另一处看似普通的皇城司秘密据点内。
气氛凝重如铅。冷清秋雪一袭白衣,清冷如月,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江宁府城区图前,上面用朱笔标记了十数个大小不一的红圈。她身侧,站着面色沉肃的秦道元。两人身后,是数名气息精悍的皇城司精锐探子。
“…西城货栈、南街当铺、北岸画舫…这十七处据点,人员出入频繁,防卫等级各异,基本可以确定是秀金楼在江宁的巢穴。”冷清秋雪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冷冽,“根据连日观察,其核心主力,应聚集在城东的‘锦绣庄’和秦淮河上的‘琉璃舫’两处。”
秦道元接口道:“我们的人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动手,以雷霆之势,分批拔除这些据点,最后合围其核心!务必在李祚反应过来之前,打掉他在江宁的根基!”
行动方案早已推演多次,万事俱备,只待一声令下。所有皇城司探员的眼神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战意。
然而,就在冷清秋雪玉手微抬,即将下达行动指令的刹那!
“报——!”一名探子疾步闯入,双手高举一封密封的火漆信件,神色凝重,“开封八百里加急!密旨!”
冷清秋雪和秦道元脸色同时一肃。秦道元上前接过信件,验看火漆无误后,迅速拆开。
他只看了几眼,脸色便微微一变,随即眉头紧紧皱起,将信件递给了冷清秋雪。
冷清秋雪接过,快速阅览。信是赵匡胤的亲笔,字迹苍劲霸道,内容却让这位素来冷静的皇城司干将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
信上明确命令:江宁府所有针对秀金楼的清剿行动,立即暂停,全部转入静默潜伏状态。所有人员,需无条件配合即将抵达江宁的惊轲及其所属势力,听从其统一调遣,进行最后的决战清剿。不得有误!
随信附带的,还有另一封密封的信件,上书“江南国主 亲启”。
“这…”一名心腹探子忍不住出声,“大人,我们布局良久,眼看就要收网,为何突然…”
秦道元抬手制止了他,目光看向冷清秋雪,沉声道:“陛下此举,必有深意。惊轲…他竟能得陛下如此信任?”
冷清秋雪默然片刻,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封给江南国主的信,美眸中光芒流转,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圣意难测。但既是陛下亲笔,我等唯有遵旨。”她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传令下去,所有行动取消,各部继续潜伏,严密监控各处据点动向,等待…惊轲。”
“是!”虽然心有不解,但皇城司令行禁止,众人立刻领命而去。
房间内只剩下冷清秋雪和秦道元。秦道元低声道:“惊轲此人…深不可测。陛下将如此重任交予他,甚至不惜让我们皇城司配合…江宁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冷清秋雪望向窗外繁华的江宁街景,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屋宇,看到了那暗流之下更深的漩涡:“但愿他…真能担得起陛下的信任。”
与此同时,江宁府深处,秀金楼总部。
一间焚着异香、装饰得极尽奢华却透着一股阴冷之气的密室内。
李祚斜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指轻轻抚摸着趴伏在他脚边、一头体型硕大、毛色黑亮如缎的猎豹。黑豹发出舒适的呼噜声,眯着眼睛,却偶尔睁开一条缝,露出冰冷嗜血的幽光。
一名下属几乎是小跑着进来,脸色惶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主…主上!羽衣楼…羽衣楼刚传来的紧急密报!”
李祚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下属咽了口唾沫,急声道:“密报说…赵宋的兵马,已在扬州一带秘密集结,人数不详,但绝非寻常调动!另…另有开封方向消息,一批数量不少的九流门和三更天残部,已离开开封,正日夜兼程直奔江南而来!据估算…最迟不过三日,便能抵达江宁地界!”
密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香炉中烟雾袅袅升起。
李祚抚摸着黑豹的手微微一顿。黑豹似乎感受到主人情绪细微的变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性呜咽。
良久,李祚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赵匡胤…终于忍不住要伸手了么?惊轲这小子真有本事,跟我弟弟一模一样,唉,只可惜……”他轻轻挠了挠黑豹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也好…人都到齐了,这场戏…才不至于太过无趣。”
他挥了挥手,那名下属如蒙大赦,连忙磕头退下。
密室中,再次只剩下李祚与他的黑豹。他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李祚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朝一旁的玄色豹子说道:“走吧,带你见见我大唐的小姑娘。”
玄豹眼放精光,似乎听得懂李祚说的什么,一人一兽就这么离开了屋子,朝着后院的一处雅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