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无声的“责问”之后,别墅内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一种紧绷的、心照不宣的静默。
古诚如同游魂般履行着职责,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那层薄冰之下涌动的暗流。
叶鸾祎则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是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在掠过古诚时,会多停留零点几秒。
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却又隐含一丝奇异温度的目光。
清晨,古诚照例在微熹的晨光中醒来。
噩梦不再纠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的、持续不断的焦虑。
他穿戴整齐,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手指在接触到冰冷的厨具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被他强行稳住。
今天他熬了小米粥,配了几样清淡小菜。
当他将早餐端上餐桌时,叶鸾祎正好下楼。
她穿着一套浅米色的通勤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优美的脖颈。
她落座,目光在餐桌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那碗冒着热气、金黄粘稠的小米粥上。
“今天倒是清淡。”她拿起勺子,语气平淡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喜怒。
古诚垂首侍立,心脏微微收紧。
“是,想着主人近日劳累,吃些清淡的利于脾胃。”他谨慎地回答,声音控制得平稳。
叶鸾祎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开始用餐。
她吃得不多,但将那碗小米粥喝完了。
放下勺子时,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
“衣帽间那件香云纱的旗袍,今天需要穿。”
她站起身,语气如常地吩咐,“熨烫平整些,香云纱娇贵。”
“是,主人!”古诚立刻应下。
香云纱,他知道,质地独特,熨烫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耐心,温度、湿度、力道,差之毫厘便可能留下永久的损伤。
这像是一个新的考验。
或者说,是那晚“责问”的延续,用一种更日常、更不容出错的方式。
他走向衣帽间,找到了那件墨绿色底、绣着疏落竹叶的香云纱旗袍。
布料入手微凉,滑腻如同第二层肌肤,带着岁月沉淀的、独特的莨绸香气。
古诚深吸一口气,将旗袍小心地铺在宽大的熨衣台上。
他调整好蒸汽熨斗的温度和出汽量,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专注和缓慢。
他知道,这不仅是在熨烫一件衣服,更像是在熨烫他自己那颗忐忑不安、布满褶皱的心。
蒸汽氤氲升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润。
古诚的手极其稳定,沿着旗袍的纹理,一寸一寸地移动熨斗。
他的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墨绿色的、承载着无声指令的布料。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当最后一道褶皱被烫平,整件旗袍如同新生般挺括而柔顺时,古诚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关掉熨斗,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他小心地将旗袍拿起,准备挂回衣柜。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旗袍内里、靠近腰侧的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印记吸引住了。
那似乎是一点点极淡的、非布料本身的水渍干涸后留下的痕迹,形状……有点像泪滴。
是之前不小心沾上的?还是……别的什么?
古诚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发现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印记,触感与周围布料并无二致。
但那隐约的形状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不敢耽搁,迅速将旗袍挂好,整理妥帖。
当他退出衣帽间时,叶鸾祎已经站在客厅中央,似乎在等待。
看到他出来,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
“熨好了?”她问。
“是,主人。已经挂好了。”古诚垂首回答。
叶鸾祎点了点头,没再追问旗袍的事,转而说道:“下午的行程取消。
有个私人聚会,你陪我出去一趟。”
“是!”古诚应道。私人聚会?这在他记忆中并不常见。
叶鸾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餐厅,似乎要去拿什么东西。
在与古诚擦肩而过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目光极快地扫过他刚才因为专注熨烫而微微泛红、甚至可能残留着一丝熨斗热气的指尖。
那目光很轻,很快,如同蜻蜓点水。
但古诚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他的全力以赴,看到了他因为她的要求而付出的、超乎寻常的谨慎和努力。
没有言语的肯定,没有表情的赞许。
只有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落在他指尖的一瞥。
然而,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瞥,却像一道微光,瞬间驱散了古诚心中积压多日的阴霾和惶恐。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楚与慰藉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依然卑微,依然惶恐,依然生活在她的掌控之下。
但此刻,他仿佛感觉到,在那冰冷的外壳之下,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的温度,透过这严苛的、不容出错的要求,悄然传递给了他。
这温度,比任何直接的宽恕或安抚,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战栗的触动。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
光影之中,主与仆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着。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香云纱独特的莨绸香气,和蒸汽熨斗带来的、温暖而湿润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