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古诚在一种极度不安的浅眠中惊醒。
梦里反复出现衣帽间那惊魂一刻,叶鸾祎深邃难辨的目光像冰锥,刺得他无所遁形。
他猛地坐起,冷汗直流,手下意识地摸向枕边,那里空空如也。
那双被他藏起的白袜,在昨夜极度的羞愧与惶恐中。
已被他塞进了房间最角落的旧物箱底层,如同埋葬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无论如何,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他必须扮演好那个无可挑剔的管家。
洗漱,换衣,对着镜子努力调整表情,将所有的慌乱与负罪感死死压回心底。
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他的动作依旧精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
他今天特意磨了豆浆,选了味道最醇厚的豆子,精心过滤,小火慢煮。
这是他记忆中她偶尔会提起的、童年时喜欢的味道,带着一种朴素的温暖。
他近乎绝望地希望能用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弥补些什么,或者说,祈求一丝渺茫的宽恕。
叶鸾祎下楼时,古诚正将温热的豆浆和几样清淡点心摆上餐桌。
他垂首侍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几乎不敢呼吸。
她今天穿了一身烟灰色的羊绒连衣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神情是一贯的淡漠。
她落座,目光扫过餐桌,在那一碗乳白色的豆浆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没有任何表示。
古诚的心沉了沉。
她拿起勺子,安静地用着早餐。整个过程,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对豆浆发表任何评论,仿佛那只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白水。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斥责更让古诚感到窒息。
他宁愿她厉声质问,甚至施以惩罚,也好过这种悬而未决的、令人猜不透的平静。
这平静之下,是否正酝酿着风暴?
他如同站在断头台下,等待着那迟迟未落的铡刀。
早餐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中结束。叶鸾祎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
“今天不去律所。”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有些文件需要在家处理。”她顿了顿,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他身上,却像是穿透了他,看着某个虚空的点。
“没有吩咐,不要来书房打扰。”
“是,主人。”古诚低头应道,声音干涩。
叶鸾祎没再说什么,转身,裙摆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径直上了楼。
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对他最后的宣判。
古诚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
否则,这异乎寻常的“居家办公”和明确的“禁止打扰”,又该如何解释?
他机械地收拾着餐桌,清洗碗碟。豆浆还剩下大半碗,她只尝了一口。
他看着那乳白色的液体,心中一片冰凉。
整个上午,别墅里静得可怕。
古诚将自己份内的清洁工作做到极致,每一个角落都擦拭得一尘不染,试图用身体的劳碌来麻痹纷乱的心绪。
但他的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楼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书房里安静得如同无人。
这种死寂,更像是一种凌迟。
中午,他依照惯例,准备好午餐,轻轻放在书房门口的小几上,敲了敲门,低声道:“主人,午餐准备好了。”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不敢多留,默默退开。
直到傍晚,那扇门才被从里面打开。
叶鸾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长时间工作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冷静。
她看了眼门口原封不动、早已冷掉的午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她走下楼梯,古诚立刻垂首恭立。
“倒杯水。”她吩咐,声音有些沙哑。
“是。”古诚迅速去倒了温水,双手递上。
叶鸾祎接过杯子,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
那瞬间的触碰,让古诚如同触电般,几乎拿不稳杯子。
她似乎并未在意,喝了几口水,将杯子递还给他。
然后,她走向客厅沙发,再次将自己陷进柔软的靠垫里,赤足习惯性地蜷起。
古诚将水杯放好,垂手站在一旁,等待着,内心备受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夕阳的余晖再次染红窗棂。
叶鸾祎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她轻轻动了一下,蜷缩的脚趾无意识地蹭了蹭身下的地毯。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古诚,很平静地开口,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明天,记得把衣帽间里那摞新的白袜拿出来,用薰衣草味的柔顺剂过一遍水。
我不喜欢工业浆洗的味道!”
“……”
古诚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她不仅知道了他偷拿袜子。
甚至……甚至知道他用了哪一双!那摞“新的”白袜!她记得如此清楚!
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
叶鸾祎看着他骤然剧变的脸色,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恐惧和绝望。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了然。
她没有追问,没有斥责,只是用这样一种方式,轻描淡写地,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务。
“听到了吗?”她问,语气依旧平淡。
古诚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是,主人。古诚……明白了。”
他明白了。
他明白这场无声的审判已经结束!
判决的结果,不是驱逐,不是惩罚,而是这样一种……凌迟般的、洞悉一切的“宽恕”。
她允许他留下,允许他继续侍奉,但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剥掉了他所有试图隐藏的伪装。
将他最不堪、最僭越的心思,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比任何肉体的惩罚,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叶鸾祎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夕阳将她侧脸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
而古诚,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站在原地。
感受着那名为“宽恕”的枷锁,比任何项圈都更加沉重地,套在了他的脖颈上,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未曾言明的、属于白袜的,薰衣草与羞耻混合的,复杂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