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
叶天寒正低头看着纸上那一排名字,笔尖停在“王五”后面,墨迹还没干。门外传来脚步声,不重,但很稳,像是故意放慢了节奏。
帘子掀开,冷风卷着灰土扑进来,灯焰晃了两下,没灭。
穆长风站在门口,面具在昏光下泛着青色,一只手搭在门框上,没说话。
叶天寒抬眼:“有事?”
“三日后夜袭。”穆长风走进来,顺手把帘子压住,“黑石岭西侧转运点,烧粮仓。”
“我刚跟铁辕侯提过这计划。”叶天寒放下笔,“他只给了准许,没说时间。”
“现在有了。”穆长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放在案上,“五百人,你挑。”
叶天寒扫了一眼纸条,没动:“敢死营四百七十三人,三十个重伤的没法走路。”
“那就挑四百九十,剩下的守营。”
叶天寒抬头看他:“你觉得我能带这些人活下来?”
穆长风没答,反而问:“你还记得怎么从死牢爬出来的吗?”
“用牙咬断锁链,拿血抹墙记日子。”
“那你现在做的事,和那时候有什么不同?”穆长风声音低,“都是玩命,只是这次多了几百条命跟着你。”
叶天寒沉默片刻,伸手把纸条收进怀里。
“谁下的令?铁辕侯还是你?”
“我说是你就接,不说你就当没听见。”
叶天寒咧嘴笑了下:“你倒是省事。”
“我只传话。”穆长风转身要走,“记住,三天后子时出发,别迟到。”
“等等。”叶天寒叫住他,“补给营那边,油料还能撑多久?”
“一天半。”穆长风回头,“你要是晚动手,敌人不用打,我们自己就得撤。”
“我知道了。”
穆长风走了,帘子落下,屋里又只剩他一个人。
叶天寒站起身,把桌上的令牌别回腰间,推门出去。
校场已经聚了不少人。有的蹲在地上抠指甲,有的靠着旗杆打盹,还有几个围在一起赌铜板。看见他出来,声音小了下去,但没人站起来。
他走到中央,拍了两下手。
“都过来。”
没人动。
他又拍了一下,声音大了些:“不想听的可以走,想留的,站到前头来。”
一个满脸胡子的老兵嗤笑一声:“伙夫也配发号施令?”
旁边有人跟着笑。
叶天寒没理他,转头对身后的亲兵说:“搬酒坛上来。”
四个士兵抬着十口陶坛走来,摆在场中。坛子打开,一股辛辣味冲出来,呛得前排几人直皱眉。
“这是北境烈酒,五十度,喝一口能烧穿喉咙。”叶天寒拎起一包红褐色粉末,倒进第一坛里,拿木棍搅了搅,“再加这个,辣椒粉,磨了三天,比刀还利。”
底下有人喊:“你要请我们喝酒?”
“不是请。”叶天寒把木棍一扔,“是命令。每人一碗,必须喝完。”
“凭什么?”刚才那个老兵站起来,正是陈三。他个子不高,肩膀宽,左耳缺了一角,腰里别着一把短刀,刀柄末端有一道暗红色纹路,像凝固的血。
他大步走到叶天寒面前,盯着那坛酒:“你拿厨房剩料当军令?这玩意能打仗?”
“能让你夜里不困,手脚快,眼睛亮。”叶天寒看着他,“你试过吗?”
“我试的是刀,不是辣椒。”陈三冷笑,“你在耍猴?”
叶天寒突然出手。
拳头直接砸在他肚子上。
陈三闷哼一声,膝盖一软跪地,张嘴干呕,胃里什么都没,只吐出酸水和胆汁。
叶天寒端起一碗酒,捏住他下巴,强行灌下半碗。
陈三呛咳,脸涨成紫红,眼泪直流,整个人抖得像筛糠。可过了十几息,他喘气渐渐平稳,抬起头,眼神变了——不再浑浊,反而透出一股狠劲。
“怎么样?”叶天寒问他。
陈三没说话,慢慢站直,抹掉嘴角的酒渍。
“现在有用了吧?”叶天寒环视全场,“还有谁觉得这是闹着玩?”
没人应声。
“明日子时集合。”叶天寒把空碗摔在地上,“不去的,现在可以走。逃的人,我不追。死的人,我记名。”
人群开始散动。有人低头走开,也有几个慢慢往前靠。
一个瘦高个子低声问:“真能管用?”
“你喝就知道。”叶天寒说。
那人犹豫一下,走上前,端起一碗喝了半口,立刻咳嗽不止,脸涨得通红,可下一秒,他瞪大眼:“操……脑子清楚了!”
“那是自然。”叶天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每天一次,量不多,喝多了伤身。但今晚这顿,必须全喝完。”
陈三站在原地没动,手按在刀柄上。
叶天寒走过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这一拳,我不服。”陈三盯着他,“但酒里的东西……有点门道。”
“门道在脑子里,不在嘴里。”叶天寒拍拍他肩膀,“你要是真不服,等打完这一仗,咱们再比。”
陈三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叶天寒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落在那把短刀上。刀柄的纹路在灯光下更明显了些,弯弯曲曲,不像普通刻痕。
他没多说,招手叫来两个亲兵:“去账房领二十斤辣椒粉,明天中午前磨细。再准备四百九十只碗,统一编号。”
“是!”
“另外,把名单最后确认一遍,剔掉三十个重伤的,换上替补。”
“明白。”
亲兵跑了。
叶天寒独自站在校场中央,风吹得衣角翻飞。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一更已过。
他低头看了眼令牌,转身朝主帐走去。
帐内灯还亮着。他坐下,抽出裂天刀,开始擦拭。刀身映出他的脸,眼神沉,嘴角却微微翘着。
外面脚步声响起,轻而急。
亲兵掀帘进来:“统领,陈三刚才去药房拿了止痛膏,还问有没有治肠胃的药。”
“他吐了这么久,当然要拿。”
“但他……还问了一句,说这种辣椒粉是不是南境那边常用的?”
叶天寒擦刀的手顿了一下。
“你怎么答的?”
“我说不知道,让他自己去问您。”
叶天寒点头:“行了,你去吧。”
亲兵退出去。
他把刀放回鞘中,从怀里摸出那包辣椒粉,倒出一点在指尖,凑近闻了闻。
味道正常,但颜色偏深,像是混了别的东西。
他捻了捻,指腹传来细微颗粒感。
不是纯辣椒粉。
他把这点粉末吹掉,重新包好,塞进贴身口袋。
然后起身走到案前,翻开名册,在“陈三”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笔尖压得很重,纸面几乎被戳破。
第二天傍晚,营地伙房飘出浓烈辣味。
所有敢死营士卒都被召集到后厨门口,每人领到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调配好的辣椒酒,密封好,写上编号。
陈三来领的时候,叶天寒亲自交给他。
“喝之前摇匀。”他说,“别省,一次喝完。”
陈三接过,低头看罐子:“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叶天寒看着他,“反对的人,要么最蠢,要么最警觉。我不想错杀一个有用的。”
陈三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就走。
叶天寒没拦。
当天夜里,他坐在帐外,听着四周动静。
有些帐篷传出咳嗽声,有人吐了,也有人在低声骂娘。但没人闹事。
他起身巡了一圈,发现大多数人都睡了,呼吸平稳,脸色发红,像是发烧,但体温正常。
有效。
他回到帐中,刚坐下,帘子忽然被掀开。
陈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个陶罐,剩下半罐酒还在。
“我要换人。”他说。
“换谁?”
“跟我同组的李六。他胃不好,喝了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