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死了。
消息是随着一阵灼热的风,卷着焦土与血腥气,送到后羿耳中的。他正摩挲着新磨好的石斧,准备等那追日的老友归来,共饮一坛埋在屋后老槐树下百年的烈酒。
风里的味道不对。
他猛地站起身,望向那片自十日并出后,就再未褪去过的、令人窒息的赤红天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一拧。
他朝着夸父部落的方向狂奔,脚步踏在龟裂、滚烫的大地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千里焦土,生灵绝迹,昔日郁郁葱葱的山林化为漆黑的炭柱,河流干涸,露出河床狰狞的裂痕,偶尔能看见几具蜷缩的、焦黑的飞禽走兽的尸骸。
越靠近夸父部落所在的方向,那股毁灭的气息就越浓重。
没有部落了。
只有一片仍在冒着青烟的、广阔的废墟,以及中央处,一个枝叶繁茂、巨大的桃林——那是夸父最后倒下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属于夸父的浑厚气息,正一点点被灼热与死寂吞噬、湮灭。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混合着被烈日炙烤了太久的愤怒,如同地底奔突的岩浆,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岩层。
“啊——!!!”
他仰天狂吼,声浪震得周遭废墟上的瓦砾簌簌滚动。
他猛地解下背上那张古朴的、刻画着巫族秘纹的长弓。弓身冰冷,触手却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团燃烧的火焰。
他抽出了一支箭。箭簇是以北冥寒铁混以星辰砂打造,箭杆是不周山脚下万年寒竹,尾羽是玄鸟之翎。搭箭,开弓。
弓弦被他强健无匹的臂力拉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天地间最紧绷的一根神经。他周身磅礴的巫力疯狂涌入箭矢,寒铁箭簇上开始凝结出细密的冰晶,与周遭的酷热形成诡异的对抗。
目光,死死锁定天穹之上,那十轮依旧肆意散发着光与热,将大地化为炼狱的罪魁祸首。
“嗖——!”
第一支箭离弦,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灰白色流光,带着决绝的杀意与刺骨的寒意,逆着那滔天的光热,直扑其中一轮太阳!
天穹之上,那轮被锁定的“太阳”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一声凄厉尖锐、不似人声的啼鸣!光芒骤暗,金色的、燃烧着烈焰的血液如同暴雨般泼洒下来,点燃了沿途的空气,将本就赤红的天空染上一抹更加妖异的金红。
一头巨大的、三足金乌的轮廓在黯淡的光焰中显现,随即彻底陨灭。
“嗖!”“嗖!”“嗖!”
后羿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万载玄冰。他再次抽箭,开弓,动作流畅而机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与冷漠。
一箭,又一箭。
每一次弓弦震响,都伴随着一轮太阳的哀鸣与坠落,一场漫天挥洒的金色血雨。
九箭之后,天穹之上,那令人窒息的炽热明显减弱,大地上的温度似乎在缓慢下降。原本十轮烈日并悬的恐怖景象不再,只剩下孤零零的一轮,依旧高悬,但其光芒,似乎也带上了惊惶与虚弱。
幸存的洪荒生灵,在焦土与废墟的缝隙中,感受到了那久违的、 shade 阴影的可能。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死寂中萌发。
后羿抽出了第十支箭。他的手臂因连续开弓而微微颤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牢牢锁定那最后一轮太阳,那最后一只金乌。
弓弦,再次被缓缓拉开。
就在箭矢即将离弦的前一刹那——
“蝼蚁!安敢伤我侄儿!!!”
一声充斥着无上威严与暴怒的断喝,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后羿身侧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狂暴的混沌气流从中涌出。一只缭绕着太阳真火、仿佛能覆盖苍穹的巨大手掌,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径直向他拍来!掌风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经让后羿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的焦土瞬间融化、汽化!
东皇太一!
千钧一发!
“太一,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另一道浑厚、带着空间折叠扭曲之感的声音响起。后羿另一侧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一道身影踏步而出,其人面鸟身,周身环绕着道道空间涟漪,仿佛执掌虚空之钥,正是祖巫帝江!
帝江出现的同时,对着那拍下的火焰巨掌凌空一指。
“嗡——!”
那足以拍碎山岳、蒸干江河的巨掌,在距离后羿头顶不足三尺之地,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不断扭曲折叠的空间壁垒。太阳真火疯狂灼烧,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层叠叠的空间障壁,力量被引导、分散、消弭于无形。
最终,巨掌与空间壁垒同时湮灭,只留下一圈圈剧烈荡漾的空间波纹和漫天飘散的火星。
空间裂缝中,东皇太一的本体一步踏出,头顶混沌钟虚影沉浮,钟声悠扬,定住地水火风,他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金色火炬,灼烧着帝江与后羿。
帝江则悄然挡在后羿身前,周身空间道纹明灭不定,与太一的气势分庭抗礼。
两位洪荒顶尖大能的威压对撞,让这片天地都凝固了,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
“帝江,你要阻我?”太一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阻你又如何?”帝江淡然回应,“小辈争斗,生死各安天命。你堂堂东皇,插手小辈之争,也不怕失了面皮?”
“他杀我九位侄儿!”太一怒极,混沌钟嗡鸣更急。
“你那十位好侄儿,游历洪荒,酿成无边浩劫,万亿生灵涂炭之时,你这做叔父的,又在何处?”帝江冷笑反问。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气机牵引,下一瞬就可能爆发惊天大战之际——
“嗡……”
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奇异的嗡鸣。
不是来自太一的混沌钟,而是源自这方天地本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与肃杀。
紧接着,原本因九日陨落而稍显黯淡的天空,骤然被另一种颜色覆盖——那是业火的红!并非火焰的炽热鲜红,而是一种深沉、粘稠、仿佛由无数生灵临死前的怨念与诅咒汇聚而成的暗红!
滔天的业火,无声无息地自虚空而降,并非燃烧物质,却直接灼烧因果、纠缠气运!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大部分朝着天穹之上那最后一轮战战兢兢的太阳汇聚而去,还有一部分,则缠绕向刚刚赶到的、以帝俊为首的妖族大军方向!
业火临身,即便是太一、帝俊这等准圣巅峰的存在,也瞬间感到元神一阵刺痛,周身气运如同被泼上强酸般发出“嗤嗤”声响,开始缓慢流逝、污浊!
帝俊刚到现场,尚未弄清全部状况,便被这滔天业火惊得心神剧震。他急忙掐指推算,天机虽因量劫将至而混乱,但那十日同出所造成的无边杀孽、那万亿生灵瞬间灰飞烟灭所凝聚的恐怖业力,如同血色的浪潮般清晰无比地反噬而来,冲击着他的心神。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由震怒转为铁青,再由铁青化为一种深深的忌惮与无力。
天道昭昭,因果不虚。如此业力,妖族……承担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与丧子之痛,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被帝江护在身后、持弓而立的后羿,又看了看天穹上那在业火中哀鸣、光芒明灭不定的最后一子,最终,视线落回脸色同样难看的太一身上。
帝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沉重,响彻在这被业火映红的天地间:
“妖族……退兵!”
命令一出,妖族阵营一阵骚动,不少大妖面露不甘与愤懑,但在帝俊与太一的威严,以及那无处不在、灼烧元神的业火逼迫下,终究还是开始缓缓后撤。
太一狠狠瞪了帝江与后羿一眼,冷哼一声,周身太阳真火卷动第十金乌,带着妖族大军,撕开空间,缓缓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