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朝了,大殿之中,多了很多穿着儒袍的老头。
龙椅之上的天子,满面威严之色,仿佛一个最为公正的裁决者,耐心的听着每个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只是眼底不时划过的一丝担忧,出卖了他的内心。
这担忧,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无关。
他担忧的是宫外的人,是那个见了第一面就知道这个家伙会是自己这辈子唯一可以当做朋友对待的人。
“陛下,陛下…”
周玄的轻唤声,令天子的思绪回到了朝堂之上。
礼部尚书陶静轩满面悲凉之色,身后站着四个老头,俩礼部官员。
“此风断不可长,吕大人尚困医馆生死未卜,其夫人孔吕氏跪伏宫门之外,不逾时则传遍京畿,不逾旬则播于天下,唐曹司无故施暴于吕大人,实乃天理难容,若朝廷不能秉公裁断、严惩唐曹司,天下士子、海内文人,将何以观朝廷哉!”
刚开朝不到一刻钟,三省还没奏事,礼部尚书直接出班将情况说明了一下,他一边说,一群国子监的代表和官员一边站出来。
这事的确是该礼部先提,吕昶纹是原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归礼部管,加上事关文人脸面,也只能由尚书亲自上阵了。
陶静轩是两朝老臣,前朝的时候就担任礼部尚书。
到了新朝没换掉,一是这老头出身好,诗礼传家,二是虽说当初没站队姬老二,也没站队前朝太子和其他王爷或是皇子,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京中文人,天下大部分文人,比较服陶静轩。
陶静轩未必是令宫中最满意的臣子,但他一定是令大部分读书人最满意的尚书。
在任期间,陶静轩扛起为文人谋取福利的大旗,只要文人出了事,必然会冲锋陷阵或是出谋划策,朝堂上也是据理力争,很多时候直接赤裸裸的偏向文人或是文臣了。
姬老二不喜欢陶静轩的做派,却又不得不利用陶静轩这位礼部尚书稳固他的龙椅,稳固天子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形象。
“唐云,胆大包天,朕,知晓了。”
姬老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一刻钟的功夫,从坐上龙椅到现在,他的脑海中一直回想着一个画面,在南关,他和唐云交心的画面。
唐云说,或许是在军营中混久了,看不得军伍吃亏,军伍战场上,太勇猛了,可下了战场,又太老实了,太多太多的人,去欺辱他们,坑害他们,他眼睛里容不下这种事,一丝一毫都容不下。
那时,天子说他也是这样,说军伍保家卫国,不应被欺辱,唐云是对的,宫中,一定会支持唐云的。
可今日,在京城,在宫中,今时今日,天子,食言了。
唐云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让姬老二心里百味杂陈。
那种愧疚,那种无奈,那种有苦难言和难以诉说的悲伤,令他恨不得猛然站起身,御驾亲征,让东海这片国中之国彻彻底底成为大虞朝的国土,让东海三道那些喝人血吃人肉吸人骨髓的畜生们,一一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
只是天子知道,他不能这么做,谁都不能这么做,国朝,如今没有资本这么做。
“老臣还请陛下圣裁。”
陶静轩再次施礼,低垂头颅,身后传出了齐齐附和之声。
“请陛下圣裁。”
“此事,是应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姬老二微微颔首,随即猛然看向一个身影,厉声开口。
“混账东西,京兆府府尹程鸿达御下不严,罚你半年俸禄!”
和个小透明似的程鸿达都傻了,日你娘啊日你娘,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群臣也懵了,这不扯呢吗这不是,礼部要个交代,礼部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这个交代,只能是唐云,和程鸿达有个屁的关系!
无辜的程鸿达,眼睛都瞪圆了。
他习惯背锅不假,习惯倒霉也没错,可再是背锅,再是倒霉,也他妈不能这么牵强吧?
唐云让人圈踢吕昶纹他是在场的,从头到尾,他一言没发,全程冷眼旁观,动手的也不是京兆府的衙役,之所以上朝,就寻思是看看是个什么结果罢了。
谁知天子大嘴一张,一句御下不严,全算他程鸿达头上了!
“陛下!”
按理来说,习惯背锅和倒霉的程鸿达,应该是捏着鼻子认了。
可千不该万不该,天子要罚俸,而且一罚就罚半年。
程鸿达,必须出班,不得不出班,他都不敢想下去了,如果回府之后告诉媳妇儿他要当半年苦力一文钱俸禄没有,那场面,这位府尹大人是真的不敢想下去了。
站出来的程鸿达的,挺着将军肚,搓了搓牙花子,一咬牙,怒吼出声。
“老臣尼玛不服!”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
群臣肯定是懵的,龙椅上的天子和周玄面面相觑。
老臣不服,君臣明白。
可“老臣尼玛不服”,朝臣们,不明白,天子和老太监,有点明白。
因为这“尼玛尼玛尼玛”的,唐云总挂在嘴边,他俩大致明白什么意思,但又觉得不应该,程鸿达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学唐云这么说话,敢这么和天子说话?
不错,程鸿达的确是学唐云说话,也是一时激动,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了,他自己都不太明白“尼玛”是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挺能发泄情绪的。
再一个是也没敢不敢的,程鸿达潜意识很明白,天子,最多扒了他的官袍,他媳妇,能扒了他的皮!
一时之间,大殿中的所有人,齐齐看向程鸿达。
府尹程鸿达,是不服,其他人,是真的服了。
本来吧,天子说将锅扣到程鸿达身上,一众文臣肯定不爽,肯定要和天子理论。
谁知程鸿达直接来了句不服,愣是给大家整懵了。
你不服个锤子你不服,和你没关系,你老实撅着就完事了,还走出来说不服,喝多了吧!
“程大人。”
陶静轩转过头,花白的眉头都快成飞机耳了:“唐曹司初到京兆府,本官知晓,的确与程大人无关,不过说来说去,终究是你京兆府的官员。”
意思很明白,你老程别护犊子了,也没必要护犊子了,跟我们一起骂吧。
“莫说一日,便是一瞬,入了本官京兆府,那也是本官属官。”
程鸿达这一开口,又是令人一懵,懵上加懵。
换了别人,撇清关系都来不及,这还上赶着往身上揽?
“多大个事,打了人,该赔汤药费赔汤药费,该给苦主赔情去给苦主赔情,为何要拿到朝堂上来说。”
程鸿达抽了抽鼻子:“这样,本官做个主,严惩吧,虞律,以手足击人,见血为伤,本官没瞧见血,算不得伤,笞四十,严惩,动手的有七八个人,摊下来分吧分吧,一人笞个四五下总成了吧。”
大殿之中,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陶静轩差点气的喷出一口老血,身后一众文人文臣属官,恨不得群起而攻之,各个怒目而视,见过装傻的,也见过程鸿达装傻,可谁都没想到,这老匹夫,非但装傻,还将君臣全都当傻子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