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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王济婢

晋朝太康年间,洛阳城中最气派的府邸莫过于后将军王济的宅院。朱门高墙,亭台楼阁,仆从如云,连过路的百姓都要绕道而行,生怕惊扰了王府的清静。

这年寒冬,大雪下了整整三日,将王府的琉璃瓦覆上一层素白。天刚蒙蒙亮,一个身着蓝布衫的年轻侍从踏着积雪,匆匆穿过回廊,朝内院走去。他叫李顺,是王济身边伺候笔墨的仆人,今日奉命前来取主人的裘衣。

内院门前,李顺停下脚步,低头垂手而立。这里是女眷居所,外男不得擅入。

“李顺,这么早来何事?”一个娇柔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李顺不敢抬头,只望着地上渐渐融化的雪水答道:“奉将军之命,来取那件玄色狐裘。”

门帘掀起,一个身着水红色锦袄的婢女走了出来,手中捧着叠整齐的裘衣。这婢女名叫春莺,是夫人房中的大丫鬟,生得杏眼桃腮,颇有几分姿色。

“给你。”春莺将裘衣递过去,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李顺的手背。

李顺微微一颤,连忙接过裘衣:“多谢姐姐。”

他转身欲走,却被春莺叫住:“这么着急做什么?外面风雪大,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这…怕是不合规矩。”李顺犹豫道。

春莺轻笑:“这院里的人都被夫人带去了佛堂,就我一个守着。你怕什么?”

李顺仍是摇头。春莺忽然沉下脸来:“我好意请你,你却不领情。既然如此,我便大叫了,说你闯进内院欲行不轨。”

李顺大惊:“姐姐何出此言?我万万不敢!”

“那你进不进来?”春莺挑眉。

李顺咬紧牙关,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深知这婢女在府中的地位,若真叫喊起来,自己百口莫辩。然而若顺从了她,更是违背良心。

“恕难从命。”他终于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春莺脸色骤变,忽然扯开衣领,放声尖叫:“来人啊!李顺要强奸我!”

不过片刻,几个粗壮的家丁便闻声赶来,不由分说将李顺按倒在地。

“怎么回事?”王济披着外袍大步走来,面色阴沉。

春莺扑通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将军明鉴!李顺借口取衣,闯入内院,见四下无人便要非礼奴婢!若不是几位大哥来得快,奴婢怕是…”

王济目光如刀,射向被按在地上的李顺:“你有何话说?”

李顺挣扎着抬头:“将军明察!小的奉令取衣,一直在院外等候,是春莺姐姐邀我入内吃茶,小的不肯,她便诬陷于我!”

王济冷笑:“你的意思是,春莺不惜自毁名节来诬陷你一个下人?”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李顺急道。

王济却不耐烦地挥手:“拖下去,乱棍打死。”

李顺被家丁粗暴地拖行着,忽然回头大喊:“将军!我蒙受不白之冤,死不瞑目!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向阎王告状,求个公道!”

王济闻言,脚步一顿,却终究没有回头。

当日晚间,王济在书房批阅公文,忽然一阵阴风吹灭烛火。他唤人重点,却见春莺端着烛台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今日不该你当值。”王济问道。

春莺低着头:“奴婢心中不安,特来向将军请罪。”

“你有何罪?”

“今日…今日李顺确是冤枉的。”春莺声音颤抖,“是奴婢因爱生恨,他不从我,我便诬陷于他。”

王济猛地拍案而起:“既已如此,为何现在才说?”

春莺抬起头,烛光映照下,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因为…奴婢已经死了。”

王济定睛一看,春莺脖颈上竟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他惊得连退数步:“你…你自尽了?”

“李顺死后不过两个时辰,奴婢便在房梁上自缢了。”春莺的眼泪变成血红色,“奴婢罪该万死,只是连累了将军…李顺的冤魂不会放过您的…”

话音未落,春莺的身影便如烟消散。

王济惊出一身冷汗,以为只是噩梦一场。谁知次日清晨,果然传来春莺悬梁自尽的消息。

自那以后,王济便病倒了。高烧不退,胡言乱语,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第七日深夜,王济在病榻上恍惚看见李顺站在床前,穿着一身白衣,面容平静。

“将军,”李顺开口,“那日我句句实言,您不肯信。如今真相大白,我也该走了。”

王济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见李顺微微摇头:“不必多言。我今日来,不是索命,而是辞行。阎王爷明察秋毫,已还我清白,判我转世投胎。只是将军因一时偏信,枉送人命,折损阳寿,怕是时日无多了。”

王济惊问:“可有补救之法?”

李顺长叹:“人命如灯灭,如何补救?只愿将军记住:权势如刀,偏信如盲,持刀而盲者,未有不伤己者也。”

说罢,李顺的身影渐渐淡去。

三日后,王济病逝。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无人知晓这位权倾一时的将军,竟因一桩府中冤案而殒命。

而那日参与此事的家丁们后来都说,李顺被拖出府门时,曾仰天长叹:“今日我蒙冤而死,他日必有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权势再大,大不过天理;人心再深,深不过报应。莫道冥冥无鬼神,举头三尺有神明。待人处事,但求问心无愧,方能平安一生。

2、王范妾

富春江畔的富阳县衙后院,几株桃树正开得妖娆。县令王范最宠爱的妾室桃英,就住在这片桃林深处的小楼里。

桃英年方二八,生得杏脸桃腮,尤其那一双含情目,顾盼间能把人的魂儿勾了去。王范已过不惑之年,得了这般绝色,自是百般疼爱,几乎夜夜留宿在她房中。

然而近来王范却有些烦恼。邻县盗匪猖獗,上司命他协助剿匪,少不得要离家数日。临行前,他特意唤来心腹侍卫孙元弼。

“元弼啊,我这一去,家中就托付与你了。特别是桃英那里,务必护她周全。”

孙元弼躬身领命:“大人放心,属下必当尽心竭力。”

王范点点头,对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侍卫,他是放心的。

谁知王范前脚刚走,桃英后脚就耐不住寂寞了。她早就与王范的两位门客丁丰、史华期眉来眼去,如今正好寻了机会。

这夜月黑风高,孙元弼照例在府中巡视。路过丁丰住处时,忽闻屋内传来女子娇笑声,夹杂着环佩叮当。他心下一凛,悄悄贴近窗缝窥看。

这一看不要紧,竟见桃英披着薄纱,正与丁丰同榻而眠。孙元弼大惊,连忙叩门喝道:“何人胆敢在府中行此苟且之事?”

房门猛地打开,桃英衣衫不整地冲出来,一见是孙元弼,脸色霎时惨白。她慌忙系好裙带,理了理云鬓,踩着绣鞋匆匆往内院跑去。

孙元弼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他素知桃英轻浮,却不想竟大胆至此。

次日清晨,孙元弼又在回廊遇见史华期,一眼就看见他腰间佩戴的香囊——那分明是桃英终日不离身的麝香囊。

“史先生这香囊好生别致。”孙元弼意味深长地道。

史华期面色一变,强作镇定:“寻常物件罢了。”

两人各自离去,心中却都七上八下。

丁丰和史华期很快凑到一处商议。

“若是孙元弼将昨夜之事告知大人,你我性命难保!”丁丰急得团团转。

史华期眯起眼睛:“为今之计,只有先发制人。”

“如何先发制人?”

“我们便说,是孙元弼与桃英有私情,被你我撞破。”

丁丰抚掌称妙:“好计策!只是桃英那边...”

“放心,她比我们更怕事情败露。”

果然,桃英一听这个计划,立刻应允。三人串通一气,只等王范归来。

十日后,王范风尘仆仆地回府。还没坐稳,丁丰和史华期就前来求见。

“大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丁丰故作迟疑。

“但说无妨。”

史华期接话:“大人不在这些时日,孙侍卫与桃英娘子...往来甚密。那日我二人亲眼看见孙侍卫从桃英房中出来,形迹可疑。”

王范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可有证据?”

“桃英的麝香囊,如今正系在孙侍卫腰间!”丁丰道。

王范立即唤来孙元弼,果然见他佩戴着那个熟悉的香囊。

“元弼!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做出这等事来?”王范勃然大怒。

孙元弼慌忙解释:“大人明鉴!这香囊是那日史华期遗落在回廊,属下捡到正要归还...”

“胡说!”史华期厉声打断,“分明是桃英赠你的信物!”

这时,桃英也梨花带雨地跑来,扑倒在王范脚边:“夫君要为妾身做主啊!那孙元弼屡次调戏妾身,妾身不敢声张,谁知他越发大胆...”

孙元弼又惊又怒:“娘子怎能血口喷人?那夜分明是你与丁丰...”

“住口!”王范暴喝一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叫陈超的门客,素来与丁丰交好,见状也添油加醋:“那日我也见孙侍卫在桃英房外鬼鬼祟祟...”

王范彻底信了,当即下令:“将这不忠不义之徒拖出去,斩了!”

孙元弼被侍卫拖行着,双目赤红地瞪着王元范:“王范!你昏聩不明,枉杀忠良!我孙元弼对天发誓,死后必化为厉鬼,让你们一个个血债血偿!”

刀起刀落,一颗忠心就这样枉送了性命。

不久后,王范任期届满,奉命还京。陈超作为旧部,随行送别。

行至赤亭山下时,忽然天色大变,雷电交加,暴雨倾盆。一行人只好找处破庙暂避。

陈超内急,冒雨到庙后小解。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他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朝自己走来。

“谁?”陈超警觉地问。

那人却不答话,径直上前抓住陈超的手臂。陈超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己地被拖向荒野。

又一道闪电亮起,陈超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那分明是已经死去的孙元弼!只是面色青黑,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

“鬼啊!”陈超吓得魂飞魄散。

孙元弼的鬼魂发出空洞的声音:“陈超,我冤死之后,上天怜我忠直,早已受理我的诉状。我一直在等你们,今日终于相遇。”

陈超跪地磕头,额上鲜血混着雨水流下:“元弼兄饶命!当年是我昧着良心作伪证,我知错了!”

鬼魂冷笑道:“王范身为主子,不辨忠奸,当先受报应。至于你...为虎作伥,也该死!”

陈超还要哀求,却见鬼魂伸出枯爪,直取他的咽喉...

三日后,过路的商队在赤亭山下发现了陈超的尸体,双目圆睁,似是惊吓而死。

消息传回京城,王范正与同僚宴饮,闻讯后手中酒杯砰然落地。

当夜,王范就病倒了,高烧中不断胡言乱语:“元弼饶命!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啊...”

不出半月,王范暴毙家中。死状极惨,仿佛受了极大惊吓。

而桃英、丁丰、史华期三人,也相继离奇死亡。富阳县百姓私下都说,这是孙元弼的冤魂回来报仇了。

自此,富阳县衙后院的那几株桃树,再没有开过花。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莫以为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可鉴;须知冤魂索命,天道轮回难逃。做人但求问心无愧,方能夜半不怕鬼敲门。

3、宋宫人

深宫里的秋夜,本该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可这一年建康城的皇宫中,却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气。

宋少帝刘子业歪在龙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他才即位不到一年,却早已厌倦了寻常的享乐。殿内跪着十几个瑟瑟发抖的宫女,她们衣衫不整,泪痕斑驳。

“都给朕脱了。”刘子业懒洋洋地说道,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在这殿内互相追逐,谁若是跑得慢了…”

他顿了顿,欣赏着宫女们瞬间煞白的脸色,才慢悠悠地补充道:“就斩了。”

侍卫们持刀而立,刀锋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宫女们颤抖着手指,开始解衣带。她们知道这位少年天子的脾气——登基以来,动辄杀人,太后劝谏被他当众辱骂,老臣进言被他廷杖至死。如今这荒唐的命令,又算得了什么?

却有一个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虽然衣衫朴素,却掩不住一身清雅气质。她紧紧攥着衣襟,一动不动。

“你,为何不脱?”刘子业眯起眼睛。

那女子抬起头,不卑不亢:“陛下,妾虽卑贱,却也知礼义廉耻。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恕难从命。”

殿内一片死寂,连其他宫女都忘了哭泣。

刘子业不怒反笑:“好个知礼义廉耻。来人,拖出去,斩了。”

那女子被侍卫架起,却仍挺直脊梁,高声道:“刘子业!你悖逆人伦,罔顾天道,必不得好死!”

“等等。”刘子业忽然抬手,饶有兴致地走到女子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宫当差?”

“妾名晚棠,在藏书阁侍奉笔墨。”

“好个晚棠。”刘子业冷笑,“朕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朕的刀硬。”

晚棠被拖至殿外,不多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刘子业却像没事人一般,挥手让剩下的宫女继续那荒唐的游戏。直到深夜,他才尽兴而归,沉沉睡去。

不料这一睡,竟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晚棠一身白衣,立在龙榻前,指着他厉声骂道:“刘子业,你悖逆天道,明年稻谷未熟之时,就是你毙命之期!”

刘子业惊醒,冷汗涔涔。窗外月色清冷,殿内烛火摇曳,哪里有什么晚棠的影子?

“妖言惑众!”他勃然大怒,掀被而起,“来人!给朕搜遍六宫,找一个与晚棠相貌相似的宫女来!”

侍卫们不敢怠慢,连夜搜宫。不到一个时辰,果然找到一个与晚棠有七分相像的宫女。那女子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饶命!奴婢是尚衣局的采薇,从未做过错事啊!”

刘子业盯着她那与晚棠相似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就是梦中咒骂自己的那张脸。

“拖出去,斩了!”他毫不犹豫地下令。

“陛下!奴婢冤枉啊!”采薇的哭喊声渐行渐远。

这一夜,刘子业睡得格外安稳。他心想,连鬼魂都怕他,这天下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然而次日深夜,他又梦见了晚棠。

这次的白衣女子,浑身是血,面目狰狞,她伸出苍白的手指,直指刘子业:“昏君!你枉杀无辜,我已上诉天帝!不日便将派巫祝与六宫鬼神,前来索你性命!”

刘子业再次惊醒,心中莫名慌乱。他召来心腹太监:“去,请几位法师入宫,朕要做法事驱鬼。”

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却慌慌张张地跑回来:“陛下,宫外都在传…传…”

“传什么?”刘子业不耐烦地问。

“传言先帝显灵,说…说陛下德行有亏,不配为君…”

刘子业暴怒,摔碎了手中的玉杯:“给朕查!谁在散布谣言,诛九族!”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侍卫长急匆匆进来禀报:“陛下,湘东王刘彧与寿寂之等人带兵闯入宫中,已经快到寝殿了!”

“什么?”刘子业大惊失色,“御林军何在?”

“御林军…大多倒戈了…”

刘子业猛地想起晚棠的诅咒——“明年不及熟矣”。如今才是景和元年十一月,离明年稻熟之时还有大半年,难道…

他来不及细想,急忙拔出宝剑,却见寝殿大门已被撞开。寿寂之持刀而入,目光冷峻。

“寿寂之,朕待你不薄,你竟敢谋反?”刘子业厉内荏地喝道。

寿寂之冷冷道:“陛下荒淫无道,滥杀无辜,天怒人怨。今日臣等奉太后密诏,清君侧!”

“那宫女…那宫女的诅咒…”刘子业恍惚间,仿佛又看见晚棠白衣飘飘的身影站在寿寂之身后,对他露出诡异的微笑。

刀光一闪,刘子业只觉得脖颈一凉,随即陷入永恒的黑暗。

后来宫人们传说,刘子业被杀的那一夜,有人看见两个白衣女子手牵手站在寝殿外,一个清雅如棠,一个温婉如薇,相视而笑,然后化作一阵清风散去。

而新帝即位后,第一道旨意便是为那些被枉杀的宫人平反昭雪,厚葬立碑。

深宫依旧,朱墙犹在,只是再没有人敢随意践踏那些卑微的生命。因为宫人们私下都说,这朱红宫墙的每一寸,都浸透着枉死者的血泪;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都有冤魂在注视着世人的一举一动。

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再卑微的生命,也值得尊重;再隐蔽的恶行,也难逃天鉴。人活一世,当心存敬畏,行有所止,方得平安。

4、金荆

北魏末年,嵩山南麓的杜家宅院里,一树金荆花开得正盛。那淡金色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无人敢近前欣赏——这宅子的女主人柳氏,最厌恶旁人碰她的东西。

杜昌是这一带有名的善人,唯独惧内。其妻柳氏的妒忌,在乡里是出了名的。莫说丈夫多看哪个女子一眼,便是他夸赞一朵花、一只鸟,柳氏也要将那花碾碎、将那鸟赶走。

这日清晨,杜昌对镜梳洗,唤来婢女金荆为他梳理发髻。金荆年方二八,十指纤纤,梳理发丝时格外轻柔。

“金荆这双手真是灵巧。”杜昌随口赞道。

话音刚落,屏风后传来一声冷哼。柳氏转出身来,面沉如水:“一个婢子,要那么灵巧的手做什么?”

金荆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夫人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柳氏却不理会,径直对身后的婆子道:“取剪子来。”

杜昌慌忙求情:“夫人这是何苦?她不过是个孩子...”

“怎么?心疼了?”柳氏冷笑,夺过婆子递来的剪刀,“我今日便叫她知道,杜家的婢女,不需要这双招摇的手!”

惨叫声中,金荆的双手食指和中指应声而落。鲜血溅在青石板上,如残破的花瓣。

杜昌闭目长叹,终究不敢再言。

谁知不过月余,柳氏在园中赏花时,竟被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狐狸咬伤了右手。伤口溃烂流脓,郎中来了一批又一批,却都束手无策。不过旬日,柳氏的食指和中指竟自行脱落,创口与当日金荆的一般无二。

杜家上下窃窃私语,都说这是报应。柳氏闻言大怒,越发变本加厉。

转眼到了端午,杜昌在庭院设宴,请了乐班助兴。席间一个新来的婢女玉莲献唱一曲,嗓音清越,绕梁不绝。

杜昌听得入神,不由叹道:“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柳氏手中的酒杯重重一顿。

次日,玉莲被唤到主屋。柳氏端坐堂上,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把匕首。

“听说你歌喉绝妙?”柳氏挑眉问道。

玉莲战战兢兢地跪着,不敢答话。

“我们杜家是清白人家,不需要这等狐媚伎俩。”柳氏起身,缓步走到玉莲面前,“今日我便替你去了这祸根。”

杜昌闻讯赶来时,只见玉莲满口是血,昏死在地。他怒视柳氏:“你...你怎可如此狠毒!”

柳氏却浑不在意:“怎么?又一个心疼了?”

当夜,柳氏睡到半夜,忽觉舌根剧痛。点灯一看,镜中的舌头竟已溃烂生疮,不过三两日,便肿得说不出话来。

遍请名医皆无良策,杜昌忽然想起嵩山上的稠禅师,据说能医各种疑难杂症。

“不去!定是那妖僧作祟!”柳氏在纸上写道。

可是病情日益沉重,眼看性命不保,柳氏只得让杜昌备轿,前往嵩山求医。

禅寺深处,稠禅师早已在静室等候。见柳氏被人搀扶进来,他长叹一声:“夫人可是为舌疮而来?”

柳氏惊疑不定,在纸上写道:“禅师如何得知?”

“夫人为妒忌所困,先断婢女十指,已失双指;又断婢女舌根,今合该断舌。这病,非药石可医啊。”

柳氏闻言,扑通跪地,泪如雨下,在纸上连连写道:“我知错了!求禅师救命!”

稠禅师闭目沉吟良久,方道:“夫人若能真心悔过,从此戒除妒心,或有一线生机。”

柳氏连连叩首,在纸上写道:“必当改过自新!”

禅师让柳氏在佛前跪拜忏悔,一连七日,日日诵经礼佛。说也奇怪,这七日间,柳氏的舌疮虽未好转,却也不再恶化。

第七日深夜,稠禅师让柳氏跪在佛前,自己则盘坐对面,开始诵经。诵经声由低到高,在静室中回荡。忽然,禅师张口一喝,两道黑气从柳氏口中窜出,落地化作两条黑蛇,长约尺许,昂首吐信。

柳氏吓得魂飞魄散,却见稠禅师继续诵经,声如洪钟。那两条黑蛇在经文中扭曲挣扎,最终化作青烟消散。

“好了。”稠禅师疲惫地道,“夫人的病根已除。”

柳氏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巴,发现舌头竟已恢复如初。

“多谢禅师!多谢禅师!”她连连叩拜,喜极而泣。

回到杜家,柳氏第一件事便是找来金荆和玉莲,当着全家人的面,向她们郑重赔罪。她将两人的卖身契当场焚毁,赠予重金,让她们或归家,或嫁人,全凭自愿。

金荆后来嫁了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夫妻二人开了间豆腐坊,她虽少了四指,做豆腐的手艺却是一绝。玉莲的舌头虽不能再唱歌,却嫁了个知书达理的秀才,相夫教子,平安喜乐。

而柳氏自此性情大变,非但不再妒忌,还时常接济贫苦,成了乡里有名的善人。有人问起她转变的缘由,她只是微笑不答,偶尔抬头看看院中那树金荆花。

那金荆花依旧年年盛开,淡金色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如今,人人都可以近前欣赏它的美丽了。

人心如镜,蒙尘则暗,拭之则明。妒忌似毒蛇,噬人先噬己;慈悲如良药,渡人亦渡己。这世间因果,从来都是自作自受,自求多福。

5、杜嶷妾

襄阳城的春色,总是从杜家后园的樱树上最先知晓的。

这一年春深,杜府上下都察觉家主杜嶷的变化。自月前新纳了妾室玉娘,这位向来威严的将军眉宇间竟添了几分柔和。下人们私下都说,玉娘姑娘怕不是寻常女子——岂止容貌清丽,那一身书卷气,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玉娘独自坐在小院的窗边,指尖抚过新绣的并蒂莲。她原是城西苏家独女,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家道中落才不得不送女为妾。临行前父亲老泪纵横:“儿啊,暂且忍耐,待为父筹得银钱,定赎你归来。”

“姑娘,”贴身丫鬟悄悄进来,压低声音,“门房方才递来这个,说是老爷今日带回来的。”

玉娘接过信笺,认出是父亲笔迹,心下一紧。信中父亲说已凑足银钱,不日便可接她回家,又叮嘱她这些时日务必谨言慎行,莫要开罪杜嶷。

她正读着,忽听院门声响——杜嶷今日回府竟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

玉娘一时慌了。她新来府中,不知杜嶷脾性,私接家书若被误解,恐生事端。情急之下,她将信纸揉成一团塞入口中,费力吞咽。

杜嶷推门进来,恰见她喉头微动,神色慌张。

“你在吃什么?”杜嶷皱眉。

玉娘慌忙起身:“没、没什么...”

杜嶷目光扫过窗台,瞥见那信封一角,心头疑云顿起。这些日子他宠她怜她,却总觉得这女子心思深沉,似有隐瞒。

“吐出来。”他声音冷了下来。

玉娘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只是...一张废纸...”

“废纸何必吞咽?”杜嶷步步逼近,“莫非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越是惊慌,他越是疑心——定是情书!定是她与旧情人往来的证据!

怒火中烧的杜嶷完全失了理智,厉声喝道:“来人!”

两个粗使婆子应声而入。

“老爷明鉴!”玉娘泪如雨下,“那是家父来信,妾身怕老爷怪罪才...”

杜嶷哪里肯信,铁青着脸对闻讯赶来的管家道:“去请郎中!剖腹取信!”

管家扑通跪地:“老爷三思!万万不可啊!”

“快去!”杜嶷一脚踢开管家,“我今日非要看看是什么!”

郎中战战兢兢地来了,见这阵势也连连求饶。可杜嶷已红了眼,拔剑抵住郎中咽喉:“不动手,先取你性命!”

玉娘被强按在榻上,仍断续哀求:“老爷...真是家父...”

刀光闪过,血色漫过绣榻。郎中颤抖着从玉娘腹中取出一团染血的纸。

杜嶷抢过纸团,小心翼翼展开。当看清字迹时,他如遭雷击,踉跄后退。

那确是一封家书,字字句句都是父亲对女儿的牵挂。

“吾不自意,忽忽如此...”杜嶷喃喃自语,信纸飘落在地。

他回头望去,玉娘气息奄奄,却仍睁着眼望他,目光中有哀怨,有不解,最后化作一片空茫。

“伤天下和气,其能久乎...”杜嶷仰天长叹。

玉娘终究没能救回。杜嶷厚葬了她,却葬不去心中悔恨。此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常一个人在玉娘院中枯坐。

第十日深夜,杜嶷朦胧中见玉娘白衣飘飘来到床前。

“老爷,”声音轻柔如昔,“妾身吞信,实因自感卑微,不敢以家事相扰。谁知老爷疑心至此...”

杜嶷欲言,却发不出声。

“妾本良家女,虽为妾室,亦知廉耻。老爷不察实情,轻信疑心,使妾蒙冤而死,此恨难消。”

身影渐淡,杜嶷惊醒,浑身冷汗。自此一病不起,不过旬日,竟随玉娘而去。

府中老仆后来传说,每年暮春,玉娘院中的樱树总比别处繁盛。花瓣飘落时,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倚窗读信的倩影。

疑心似刀,伤人无形;冲动是魔,毁人不倦。世间多少憾事,都因一时不察、一念之差。待人接物,当存三分宽厚、七分明察,切莫让猜忌蒙蔽了双眼,空留千古长恨。

6、后周女子

北周皇宫深处,梧桐叶落了一地。还是太子的宇文赟跪在冰冷石板上,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御座上的武帝宇文邕面色铁青,手中竹杖已现裂痕。

“这一杖,打你耽于享乐,荒废学业!”

竹杖破空而下,宇文赟咬紧牙关。他余光瞥见殿角垂手而立的宦官成慎,那双低垂的眼眸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成慎,”武帝喘着气扔下竹杖,“朕命你监察太子,若有丝毫过失不报,你当知道后果。”

成慎躬身:“奴才谨记。”

从那天起,宇文赟的生活成了无间地狱。今日书房走神,明日骑马射猎,哪怕多用了一碟点心,都会通过成慎之口传到武帝耳中。每次换来的是更严厉的责罚,杖痕叠着杖痕,在他腿上结成永不消退的瘢痕。

“成慎...”宇文赟在夜深人静时摩挲着腿上伤痕,眼中燃起幽火。

公元578年,武帝驾崩。宇文赟登基,是为周宣帝。

登基大典上,新帝身着龙袍,接受百官朝拜。目光扫过殿下群臣,他忽然抚着大腿,像是无意间想起:“成慎何在?”

内侍低声回禀:“成公公外放为郡守,已三年了。”

“召他回京。”宇文赟语气平淡,“就说朕念他昔日功劳。”

消息传到成慎耳中,旧日同僚纷纷道贺,唯他面色惨白:“大限至矣。”

果然,成慎刚踏进皇宫,便被侍卫押至宣帝面前。

“成慎,你可知罪?”宇文赟高坐龙椅,把玩着一块玉佩。

成慎抬头,看着这个他曾经日夜监视的太子,忽然放声大笑:“罪?奴才何罪之有?昔日先帝命我监察,不报则死。我尽职尽责,何罪之有?”

宇文赟拍案而起:“你搬弄是非,陷害于朕!”

“陷害?”成慎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道旧伤,“这些是先帝盛怒时留下的!我为尽责,何尝不是遍体鳞伤?陛下今日杀我,无非是报复私怨!鬼若有灵,我必不放过你这昏君!”

“拖出去,斩!”宇文赟怒吼。

成慎的人头落地那刻,一阵阴风卷过宫墙。

自那以后,宇文赟性情大变。他下令宫中所有人相遇只能以目示意,不得交谈说笑。又设“监官”数十人,专门记录宫人过失。

皇宫成了囚笼,连呼吸都带着恐惧。

这日午后,左皇后宫中,一个绿衣宫女当值一夜,实在困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泪花。

这一幕被监官尽收眼底。

“陛下,那宫女欠伸泪出,必是思念宫外情人,对陛下不忠。”

宇文赟正因头痛揉着太阳穴,闻言冷笑:“带上来,朕亲自审问。”

宫女被押到殿前,浑身抖如筛糠。

“说,思念何人?”宇文赟冷声问。

“奴婢...奴婢不敢...”宫女泣不成声。

“掌嘴!”

侍卫一掌下去,宫女脸颊红肿。几乎同时,宇文赟猛地按住头部:“啊!朕的头...”

监官以为皇帝盛怒,下令再打。第二掌落下,宇文赟头痛欲裂,仿佛那巴掌是打在自己头上。

“妖孽!这是个冤家!”宇文赟惊恐地看着宫女,“给朕...给朕拦腰折断!”

侍卫面面相觑,却不敢违命。惨叫声中,宫女的腰骨断裂,软软倒地。

而龙椅上的宇文赟,在同一时刻感到腰间剧痛,竟直不起腰来。

“鬼...有鬼啊!”他惊恐大叫。

当夜,宇文赟移驾南宫。可无论到哪里,那剧痛如影随形。次日清晨返驾时,他已痛得无法骑马,只能乘车而归。

路过昨日处死宫女的广场,宇文赟掀开车帘,赫然看见青石板上有一团黑晕,形状恰如一个蜷缩的人体。更可怕的是,那黑晕似乎在慢慢扩散,如同墨汁渗入宣纸。

“快!快走!”他惊恐万状。

回到寝宫,宇文赟一病不起。御医们束手无策——皇上腰疾日益严重,可身上并无伤痕。

夜深人静时,宇文赟总看见两个人影立在床前:一是怒目而视的成慎,一是腰身扭曲的绿衣宫女。

“陛下...”宫女的声音幽幽传来,“那日奴婢只是困倦,何罪之有啊...”

成慎的冷笑在黑暗中回荡:“我说过,鬼若有灵,必不相放!”

宇文赟在龙床上翻滚哀嚎,疼痛一日重过一日。不过半年光景,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皇帝,便在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中咽了气。

他死后不久,那团人形黑晕也从宫中消失了。只有老宫人私下传说,每逢阴雨夜,还能听见女子的抽泣和宦官的冷笑,在空荡的宫墙间回荡。

权力如枷,锁人亦锁己;暴戾如刀,伤人终伤己。高高在上者,更当谨言慎行,须知蝼蚁之怨,可溃千里之堤;草芥之冤,能撼万乘之尊。善待每一个生命,便是善待自己。

7、张公瑾妾

贞观六年的正月,魏郡的马嘉运在家闲居。这日晚饭后,他信步走出大门,却见两个青衣人各牵一匹马,静静地立在大槐树下。

“二位是何人?”马嘉运拱手问道。

其中一人躬身答道:“奉东海公之命,特来迎接马先生。”

马嘉运在州里是知名的学问家,平日里台使贵客往来不绝,对此倒也不觉奇怪。只是看了看那两匹神骏的白马,笑道:“我家中无马,如何随你们去?”

青衣人将缰绳奉上:“先生但骑无妨。”

马嘉运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身子一轻,再回头时,却见自己的身躯仍倒在槐树下,双目紧闭,似是睡去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可那白马已扬蹄疾驰,但见两旁景物飞逝,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巍峨的官衙前。

衙门外熙熙攘攘,足有数十人聚在那里,个个面带郁色,像是在等候诉讼。马嘉运正自疑惑,忽见一个妇人快步迎上前来。

“马先生可还认得妾身?”

马嘉运定睛一看,这妇人原是同郡张公瑾的妾室元氏。三年前听说她暴病身亡,怎会在此处出现?

元氏手持一纸文书,苦笑道:“当年张总管常邀先生过府饮宴,妾身曾数次为先生斟酒。先生可还记得?”

马嘉运点头称是。那张公瑾是本地总管,确实常邀他过府谈文论道。

“那张总管无状,非理杀我!”元氏忽然泪如雨下,“我含冤三载,诉于天曹,却因王天主一直庇护于他,迟迟不得昭雪。今日总算得以申冤,阴司已派人去拿他,不久便到。”

她拭泪又道:“我只当是自己独受此冤,怎料马先生也来了?”

马嘉运这才明白,自己竟是到了阴司。他细看元氏,见她脖颈间隐隐有一道紫痕,心下已然明了。

原来这张公瑾为人表面谦和,内里却暴戾非常。三年前因元氏失手打碎了他心爱的玉如意,竟盛怒之下将其掐死,对外只说是暴病而亡。

“我这三年,日日在此等候申冤。”元氏泣道,“每每将要得志,总因他在阳世功德深厚,得神明庇护而止。今日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正说话间,忽听一阵锁链声响,但见几个鬼差押着一人蹒跚而来。不是别人,正是张公瑾。

张公瑾见到马嘉运,大吃一惊:“马兄如何在此?”

又看见元氏手持诉状立于一旁,顿时面色惨白,瘫软在地。

这时衙门大开,一个判官模样的官员走了出来,朗声道:“张公瑾,你可知罪?”

张公瑾伏地不敢抬头。元氏上前呈上状纸,将当年如何被无辜杀害的经过细细陈述。

马嘉运作为阳世故人,也被传唤作证。他如实说了所知张公瑾的为人,以及元氏生前温婉的性情。

判官查阅案卷后,厉声宣判:“张公瑾身为朝廷命官,不知修身立德,反因小过夺人性命,其罪当诛!然阳寿未绝,且先受阴刑,待寿终再行发落!”

张公瑾闻言,连连叩头求饶。判官却不容分说,命鬼差将他押去受刑。

元氏这才展颜,向马嘉运深深一拜:“多谢先生作证。冤屈得雪,妾身当去转世了。”

马嘉运正要答话,忽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仍躺在槐树下,仿佛大梦初醒。

他急忙回家,将这段奇遇细细记录。此事渐渐传开,连天子也听闻了,特命中书侍郎岑文本前来查问。岑文本将马嘉运所述一一记录,回奏朝廷。

后来张公瑾果然恶报连连,家道中落,不出三年便郁郁而终。而马嘉运因德行昭着,被举荐为国子博士,在任上善终。

阴司昭昭,天理循环。任你权倾一方,也逃不过因果报应;纵有神明庇护,难抵自身罪孽深重。为人处世,当时时心存善念,处处谨守本分。举头三尺有神明,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8、范略婢

贞观年间的濮阳,倒春寒来得格外凛冽。范略府上的红梅开得正艳,任氏却握着剪刀,站在廊下剪碎了一地残红。

“夫人,茶烹好了。”新来的婢女阿芜垂首奉盏,耳垂上那道旧疤在晨光里微微发亮。任氏指尖一颤——三年前那个血淋淋的午后,突然撞得她心口生疼。

那时她刚过门半年,就发现夫君与这婢女有私。嫉妒像毒藤缠住咽喉,她举着裁衣的刀扑过去...等范略闻讯赶来,只见阿芜满脸是血地蜷在柴堆旁,地上扔着两团模糊的血肉。

“造孽啊!”老管家摇头叹息的声音,至今还在梁间绕。

最诡异的还是女儿珠儿出生那日。稳婆剪断脐带时突然惊叫,任氏强撑起身,看见襁褓里的女婴——本该长着耳朵的地方只有两个肉坑,鼻梁处光滑得骇人。

珠儿七岁这年上元节,提着兔子灯追到后院。阿芜正在井边洗衣,侧身时露出耳际疤痕。小姑娘歪着头问:“姑姑这里怎么啦?”

春风突然凝住。阿芜望着与自己眉眼相似的孩子,泪水滚进木盆:“是你娘...”

假山后的任氏死死捂住嘴。她看见女儿伸出小手,轻轻触摸阿芜残缺的耳廓,又摸摸自己光洁的脸侧,大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那一刻,任氏终于尝到当年剪刀上的铁锈味——原来都在自己血脉里还着了。

从此任氏日日吃斋念佛,给阿芜置了田产嫁妆。可每次珠儿从市集回来,总要戴着新买的珠花在铜镜前照了又照——那底下,藏着永远填不满的残缺。

暮春时节,任氏在佛堂前种下棵梅树。当第一朵白梅绽放时,她忽然明白:有些伤口就像梅枝上的断痕,即便来年花开似雪,那截永远的空白,始终在风里无声哭喊着。

刀锋所向,伤的不只是血肉;种下恶因的,终要在自己命途中尝遍苦果。

9、胡亮妾

唐高宗年间,广州化蒙县丞胡亮随都督周仁轨征讨僚人叛乱。战事平息后,胡亮在俘虏中见一女子,虽衣衫褴褛,却掩不住天生丽质。一问才知,她原是僚人首领的女儿,名叫阿月。

胡亮不顾同僚劝阻,执意将阿月纳为妾室,带回化蒙县。

回县当日,胡亮因公务须先往府衙报到,便将阿月暂安置在宅中偏院。临行前,他特意嘱咐发妻贺氏:“好生照看她,我去去就回。”

贺氏表面应承,待丈夫一走,脸上立刻罩上一层寒霜。她早就听闻丈夫在军中纳妾,如今亲眼见到阿月容貌姣好,更是妒火中烧。

“好个狐媚子,也配登我胡家的门?”贺氏冷笑着走向偏院。

阿月见主母到来,忙跪地行礼。她汉话还不甚流利,只能怯生生地道:“夫人安好。”

贺氏绕着阿月走了两圈,突然一把扯住她的头发:“说!你是用了什么妖术迷惑了我家老爷?”

阿月吃痛,却不敢挣扎,只用生硬的汉话解释:“奴婢不敢…是将军垂怜…”

“垂怜?”贺氏猛地将她推倒在地,“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胡家的规矩!”

她厉声唤来两个心腹婆子:“把这贱人绑在柱子上!”

阿月被粗鲁地捆在院中的廊柱上,惊恐地看着贺氏命人取来火盆和铁钉。炭火噼啪作响,几根长钉渐渐烧得通红。

“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阿月哭求道。

贺氏却拿起一根烧红的铁钉,冷笑道:“你不是凭这双媚眼勾引老爷吗?我今天就废了你这对招子!”

惨叫声划破县衙后宅的天空。当胡亮匆匆赶回时,只见阿月双目焦黑,已自缢在偏院梁上。

“你…你怎能如此狠毒!”胡亮指着贺氏,气得浑身发抖。

贺氏却满不在乎:“一个僚女罢了,死了便死了。难不成老爷要为这贱婢,休了结发妻子?”

胡亮终究不敢得罪贺氏娘家势力,只得草草葬了阿月。然而自那以后,夫妻二人貌合神离,胡亮再不曾踏进贺氏房门半步。

转眼过了半年。这日贺氏正在用早饭,忽觉恶心反胃,请来郎中一看,竟是有孕在身。

胡亮得知后,念及结发之情,态度稍缓。贺氏更是欣喜若狂,只盼生下儿子,重夺丈夫欢心。

怀胎十月,贺氏临盆。产婆接生时,却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出产房:“妖怪!夫人生了个妖怪!”

胡亮急忙进去查看,只见襁褓中竟是一条通体莹白的小蛇,更诡异的是,这蛇没有眼睛。

“造孽啊!”胡亮顿住长叹。

贺氏醒来看见白蛇,当场昏死过去。

胡亮请来高僧。老禅师看过白蛇后,长叹一声:“夫人曾用烧红的铁钉戳瞎一女子双眼,可是实情?”

贺氏面色惨白,不敢作答。

禅师又道:“因夫人心性歹毒,故有此蛇报。这白蛇便是那被戳瞎双眼的女子转世。夫人当好生抚养,或可消灾解难。若再起歹念,必有大祸临头。”

贺氏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应允。

自此,贺氏将那无眼白蛇养在房中,日夜不离。说来也怪,那白蛇极通人性,从不伤人,只在衣被间游走。贺氏因心中有愧,待它如亲生孩儿,甚至给它取名“月儿”。

一年过去,白蛇已长到三尺余长。这日胡亮偶然进入贺氏房间,正欲取件衣裳,掀开被子却见一条大蛇盘踞其中。

他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便拔刀砍去。白蛇似有所觉,昂首欲避,却因目不能视,被一刀斩为两段。

“不!”贺氏闻声赶来,见状瘫倒在地,“月儿!我的月儿啊!”

胡亮怒道:“我早该除了这妖物!”

谁知他话音未落,贺氏突然惨叫一声,双手捂眼:“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胡亮忙上前查看,只见贺氏双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陷下去,不过片刻,竟已完全失明。

“报应…这都是报应啊…”贺氏瘫坐在地,痴痴地笑着,“阿月,是我对不起你…”

胡亮这才明白其中因果,悔之晚矣。

此后,贺氏在黑暗中度过了余生。她常常自言自语,有时哭有时笑,总说看见一个双眼流血的女子站在面前。

而胡亮也因此事被贬官罢职,郁郁而终。

化蒙县的老人至今还在传说,每逢月圆之夜,还能听见女子幽幽的哭声,和一阵似有若无的蛇行声。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害人者终害己,伤人者必自伤。心存善念,广结善缘,方能心安理得,福寿绵长。若是一意孤行,种下恶因,待到恶果成熟时,便是悔之晚矣。

10、梁仁裕婢

骁卫将军府的梅雨季,总带着洗不净的血腥气。

李氏扶着侍女的手走过九曲回廊,金丝楠木廊柱上还留着几道浅褐色抓痕——那是上月处置那婢子时,那贱人挣扎间用指甲抠出来的。

“将军又去边关了。”她捻着佛珠冷笑,“倒省得见那些腌臜事。”

偏院柴房里锁着的婢女叫阿蘅,是梁仁裕半年前收用的。此刻她脖颈套着铜锁,腕骨被牛筋绳勒出紫痕。李氏用银簪挑起少女的下巴:“倒生得一副好皮囊。”

“夫人开恩...”阿蘅气息微弱,“奴本就是贱籍,何苦...”

话未说完,李氏已抡起镇纸砸向她后脑。闷响声伴着凄厉哀嚎:“娘子锁项苦毒何甚!”血点溅上湘妃竹帘,像极了梁仁裕出征前种的绛珠草。

当夜雷雨交加,李氏梦见阿蘅顶着破碎的头颅,坐在妆台前梳她最爱的惊鸿髻。惊醒时枕上落满青丝,铜镜里自己的发髻竟变成了死结般的锁链状。

此后将军府怪事频发。庖厨总捡到带血的木梳,井里浮起阿蘅的绢帕。更骇人的是李氏头顶生出四个毒疽,初时如茱萸大小,渐渐溃烂流脓,医官剜肉疗伤时,竟在腐肉里挑出半片指甲盖——正是当日阿蘅挣扎时折断的。

“锁项...苦毒...”李氏在高烧中胡言乱语,总看见阿蘅端着药碗站在床帷外。某个晨光熹微的时辰,她突然挣脱侍婢,赤足奔向后院古井。

家丁找到时,这位曾经雍容的将军夫人正抱着井沿嘶吼。头顶毒疽破裂,黄白脓液顺着耳廓滴落,在那方染血的湘妃竹帘上,汇成一道蜿蜒的暗河。

梁仁裕凯旋那日,府中白幡尚未撤去。他独自在阿蘅住过的偏院站了许久,暮春柳絮落满肩头,恍若那日少女为他簪花时,指尖带起的梨花香。

锁链能缚住肉身,却锁不住公理;暴虐或许能逞一时之快,但因果的网,从来疏而不漏。

11、张景先婢

枝江县的夏主簿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能在睡梦中审理阴司的案件。这夜他刚阖眼,就见公堂之下跪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脖颈上一道紫痕触目惊心。

“小女子杏儿,原是县丞张景先家的婢女,求大人为奴申冤!”

夏荣仔细一看,认得这确实是张景先宠爱的那个婢女。那姑娘生前总爱在鬓边簪一朵杏花,笑起来两个梨涡,如今却面色青白,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你有何冤情?”夏荣问道。

杏儿泣不成声:“那日张县丞外出公干,杨夫人将我唤到房中,说我狐媚惑主,用腰带勒死了我,将尸身扔进了后院的茅厕…”

夏荣听得心惊,正要细问,却从梦中惊醒。窗外天色微明,他想起梦中情景,心中惴惴不安。

而此时张府内,县丞张景先正对镜整理官服,他刚从州府公干归来,顺口问妻子杨氏:“这几日怎不见杏儿?”

杨氏手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丫头前日偷了库房的银簪子,被我训斥几句,竟连夜逃走了。”

张景先一愣:“杏儿不像这样的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杨氏冷笑,“一个婢女罢了,也值得老爷这般挂心?”

张景先默然。他素知妻子善妒,这些年来,但凡是稍有些姿色的丫鬟,不是被发卖就是被遣走。杏儿性情温顺,更得他怜爱,想必是因此遭了妻子忌恨。

他心下怀疑,却不敢质问。杨氏娘家势大,这县丞的职位还是靠岳父打点才得来的。

又过了几日,夏荣在衙门口遇见张景先,见他眼下乌青,似是多日未得好眠,便关切地问道:“张兄近日可好?”

张景先叹道:“不瞒夏兄,内子忽然病重,卧床多日,医药无效,实在令人忧心。”

夏荣心中一动,仔细问了杨氏的病状。听说她终日胡言乱语,总说看见一个湿淋淋的女子站在床前,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

“张兄,”夏荣压低声音,“尊夫人这病,怕是另有缘故。”

张景先蹙眉:“夏兄何出此言?”

夏荣将梦中所见娓娓道来。张景先初时面露疑色,待听到婢女被弃尸茅厕的细节,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府中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妻子更是从不让人靠近后院那间茅厕…

他匆匆告辞回府,径直来到杨氏病榻前。

“夫人,”他沉声问道,“杏儿究竟去了哪里?”

杨氏本已病得神志不清,听见“杏儿”二字,竟吓得缩成一团,哭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她勾引老爷…我一时气愤…”

在张景先的连连逼问下,杨氏终于吐露实情。果然与夏荣梦中所述分毫不差。

张景先又惊又怒,既痛恨妻子狠毒,又懊悔自己平日纵容。他立即命心腹家丁悄悄从茅厕中打捞,果然寻得一副骸骨。

按照夏荣的嘱咐,张景先请来僧人诵经,用香汤为杏儿沐浴净身,购置上等棺木,择吉地安葬。法事做了整整三日,超度亡魂。

然而一切完毕后,杨氏的病情却未见好转。

这夜,夏荣又梦见了杏儿。她依旧一身湿衣,但鬓边竟簪了一朵新鲜的杏花。

“多谢大人为小女子申冤,尸骨得以安葬。”杏儿盈盈下拜,却道,“只是那杨氏,至今未有半分悔意。她恨我分走老爷宠爱,觉得我死有余辜。这等狠毒心肠,我实在难以原谅…”

夏荣还想再劝,杏儿的身影已渐渐淡去。

次日,夏荣急忙去见张景先,却见张府门前已挂起白灯笼。

原来就在昨夜,杨氏在病榻上突然瞪大双眼,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嘶声道:“放开我!你这贱婢!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待丫鬟唤人进来,杨氏已气绝身亡,双目圆睁,面目狰狞。

张景先经此一事,心灰意冷,不久便辞官归隐。有人说他出家为僧,日日为杏儿诵经超度;也有人说他在杏儿墓旁结庐而居,终身不近女色。

夏荣则继续着他阳世主簿、阴司判官的双重身份,见证了更多因果报应。他常对同僚感叹:“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间的恩怨情仇,终究都逃不过一个理字。”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怒火中烧时,当思宽容之德;怨气难平时,常怀恕人之心。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何必执着于一时得失?须知害人终害己,饶人即饶己。心存善念,方得自在。

12、李训妾

太极元年的秋雨,把长安城泡得发霉。太府主簿李训站在新宅的廊下,看雨水从屋檐滴落,恍惚间又看见那双含泪的杏眼——那是他三年前打发走的妾室,名叫阿蘅。

“夫君在看什么?”韦氏扶着婢女走来,枯瘦的手指裹在锦缎里,像一截会动的骨头。

李训收回目光。他娶这位韦仆射的千金刚满一年,陪嫁的香笼还散发着樟木香,新娘却已病得脱了形。传尸痨症——太医署的方子堆满案头,汤药味浸透了梁柱。

“定是那贱人作祟!”韦氏突然揪住衣襟咳嗽,绢帕上晕开血点,“她恨你遣她改嫁,用妖术咒我...”

窗外的银杏树哗啦作响,仿佛又回到那个春日。阿蘅跪在台阶下磕头:“郎君,奴不求名分,只求留在府里...”他背过身去,听着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后来听说她改嫁过两次,最后一次是城西的棺材铺老板。

河南令秦守一接到韦安石的帖子时,正在审理一桩盗窃案。仆射大人的手书只有九个字:“小女受诅,着即查办。”他扔下惊堂木,带人直奔棺材铺。

阿蘅被拖到公堂时,怀里还抱着个三岁孩儿。秦守一想起韦安石承诺的升迁路,闭眼扔下火签:“用刑。”

“民妇冤枉...”夹棍收紧时,阿蘅望向堂外灰蒙蒙的天。她想起第一个丈夫曾教她认字,在沙盘上写“蘅”字,说这是香草;想起棺材铺后院的歪脖枣树,今年结的果子特别甜。

“我认...”她吐出带血的牙齿,在供状上画押。差役拽着她往井边走时,她突然回头问:“大人,您相信报应吗?”

井口冒出的寒气还没散尽,韦氏的病情就急转直下。第三日黄昏,她突然挣起身子指向窗外:“她来了!穿绿裙子的...”

银杏叶扑簌簌落进窗内,其中一片恰落在韦氏瞪大的眼珠上。

韦安石被贬往蒲州那日,长安城飘起初雪。送行队伍经过西市,棺材铺里跑出个总角小儿,举着串糖葫芦追着马车喊:“爷爷!你头顶在落灰!”

众人抬头,只见韦安石官帽上积满雪沫,远远看去,竟像极了公堂上飘落的纸钱灰。

权势或能扭曲律法,却拗不过天道轮回;栽下荆棘的人,终要赤足走过余生。

13、花严

永昌元年的黄河水,浑得像掺了血。

王弘搂着宠姬花严坐在官船里,指尖划过她新染的丹蔻:“待到了雷州,某自有法子起复。”窗外桅杆上挂着的囚旗,被他用金线绣了朵罂粟。

花严望着江鸥没作声。她想起三日前离京时,那个披麻戴孝的妇人将血书掷向囚车:“王弘!我胜州二百冤魂看着你呢!”

胜州...花严打了个寒噤。那时王弘刚授了侍御史,揣着告密信直奔都督府。王安仁被大枷锁着脖颈还在怒骂:“构陷忠良,尔等不得好死!”她躲在廊柱后,看见王弘抡起横刀——血喷上青砖地,竟冒着嘶嘶热气。

“娘子饮茶。”船娘递来的粗陶碗里,茶叶打着旋。花严突然想起汾州驿馆的毛司马,那老叟临刑前正吃着面饼,王弘的刀锋掠过,头颅滚进汤碗里还在眨眼。

“郎君收手吧。”她突然抓住王弘袖口,“流放雷州尚可活命,若再伪造敕令...”

“贱人!”王弘揪住她发髻往船帮撞,“你也敢阻谋前程?”

绳索勒进手腕时,花严看见船娘在偷偷割绳。可王弘的鞭子已雨点般落下,她最后望见的,是桅杆上那朵金线罂粟浸了血,渐渐幻化成胜州城外的野花。

当夜江心升起浓雾,王弘的伪敕令在驿站被截获。御史胡元礼带兵追来时,官船正卡在礁石间打转。

“花严...可是花严?”王弘突然指着雾霭惊叫。众人望去,只见江面浮着件绛色罗裙,裙摆缠满水草,像极了她临死前的绞索。

刑场设在黄河滩涂。刽子手刀落时,围观百姓都看见——血溅起的刹那,沙地里突然开出大片红蓼花。风过处,花浪翻滚如无数绛色罗裙在起舞。

多年后船家过此河,仍会指点着某处江心说:月圆夜能听见女子哼小调,调子凄婉,却把惊涛都抚成平波。

当良心被野心吞噬,人性的深渊便再无底线;但因果的链条终将扣紧,哪怕微弱的善念,也会在至暗时刻发出回响。

14、晋阳人妾

晋阳城西有个皮货商,姓赵,单名一个全字。这人做生意精明,待人也算和气,唯独对家中一个小妾动辄打骂。那小妾名叫小荷,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父亲欠了赵全的债,被迫卖女抵债。

这年腊月,天寒地冻,赵全在外吃了酒回家,嫌屋里炭火不旺,便拿小荷出气。小荷不过辩白一句,竟被他抄起烧火棍没头没脑地打去。

“贱人!也敢顶嘴!”赵全醉眼朦胧,下手没个轻重。

小荷蜷缩在地,气息渐渐微弱,临断气前,她死死盯着赵全,一字一句道:“我…我无罪…你枉杀我…必来报仇…”

赵全酒醒大半,见出了人命,慌忙唤来心腹家人,连夜将尸首埋在后院菜园里。对外只说是小荷染了急病,送去庄上休养了。

日子一晃过了三年。这年秋天,赵全半夜惊醒,浑身冷汗淋漓。他跌跌撞撞跑到母亲房外,连声呼唤。

赵母披衣起身,开门见他面色惨白,忙问:“我儿这是怎么了?”

赵全颤声道:“适才梦见一只猛虎,将儿扑倒在地,撕咬啃噬,痛彻心扉…醒来仍觉心悸难安…”

赵母宽慰道:“人都说梦死反生,梦境都是反的。你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你夜里还没喂牛,快去添些草料吧。”

赵全应了声,提着灯笼往牛棚走去。夜色浓重,秋风萧瑟,他心中犹自惴惴。

到了牛棚前,他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在动,以为是牛挣脱了缰绳,便伸手去抓。谁知触手处毛皮斑驳,哪是耕牛,分明是一只吊睛白额猛虎!

那虎回头一声咆哮,眼中凶光毕露,猛地将他扑倒在地。赵全惨叫连连,待家人闻声赶来,只见地上血迹斑斑,人已气绝身亡。

更奇的是,那虎咬死赵全后,竟大摇大摆走进院内,径直进了赵全生前卧房,安然卧在床榻上,仿佛这是它的巢穴一般。

赵家上下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锁死房门,报到官府。

当时晋阳的留守是季休光,闻报后派兵前来捉拿。官兵爬上屋顶,捅破瓦片,用长矛向下猛刺。那虎在屋内左冲右突,终被乱矛刺死。

说来也巧,季休光手下有个判官,正是牛肃的舅舅。他见那虎头骨相奇异,便命人剥下虎头,制成漆器,当作枕头使用。

后来这事在晋阳城传开了,人人都说那猛虎就是屈死的小荷所化,特来向赵全索命。

牛肃的舅舅每用那虎头枕时,总想起小荷临死前的诅咒,不免感叹:“这世间因果报应,果然分毫不爽。赵全若不是暴虐成性,枉杀无辜,何至于葬身虎口?可见为人处世,还是应当心存善念才是。”

赵全死后,赵家日渐衰败。那处宅院也荒废了,有人说深夜经过时,还能听见女子的哭泣声和虎啸声交织在一起。

唯有那虎头枕,一直在提醒着世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可欺心,不可害人。人生在世,当时时心存善念,处处广结善缘。莫道善恶无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心存善念,即是福源;常行善事,必得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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