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深处,雾气浓稠得如同实质,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湿冷的棉絮上。周遭扭曲怪异的林木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阿竹不敢停歇,抱着锈剑和铜镜,跟着油碗里那一点微弱如萤火的指引,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肩头的伤口因剧烈运动而阵阵抽痛,喉咙里弥漫着血腥与恐惧混合的甜腥气。
身后,长老与锁梦卫的追击声似乎被浓雾阻隔,变得时远时近,飘忽不定,但这并未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更像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加重了心理的压迫。
就在她精神紧绷到极致,几乎要被这片绝望的迷雾吞噬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熟悉的香气,如同顽强的藤蔓,悄然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香气……很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它并非单一的味道,而是一种巧妙的融合——一股清雅悠长的桂花甜香,与她怀中那枚“油裹莲子”散发出的、混合了灵脂油焦香与莲子清气的温暖气息,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仿佛能触动灵魂深处最柔软角落的味道。
这味道……
阿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捕捉那缕转瞬即逝的熟悉感。是错觉吗?在这诡异阴森的禁地深处,怎么可能会有……会有娘亲做的桂花糕的味道?还有那仿佛源自童年记忆深处、灶台边温暖油香的混合气息?
就在她心神激荡,恍惚间仿佛穿越了时空的刹那——
“嗡……”
怀中那面溯影铜镜,毫无征兆地再次发出了柔和的嗡鸣,镜身变得温热。她下意识地将其取出,只见那古朴的镜面之上,原本平静的微光开始如水波般荡漾,一幅清晰而温暖的画面,缓缓浮现、展开……
【回忆画面】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光线透过简陋却干净的厨房窗户,在弥漫着淡淡油烟气的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柱。场景并非仙门的厨房,而是一间更显质朴、充满凡俗烟火气的乡间灶房。
年轻的云芷,阿竹的娘亲,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腰间系着蓝花布围裙,正站在灶台前。她眉眼温柔,嘴角噙着一丝恬淡的笑意,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却丝毫不减其风姿。锅里,金黄色的油条在滚油中翻滚,发出“滋滋”的欢快声响,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而在她的腿边,一个约莫两三岁、扎着两个小揪揪、脸蛋红扑扑的女娃娃,正踮着脚尖,小手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角,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油条,小嘴微微张着,一副馋涎欲滴的可爱模样。那是年幼的阿竹。
灶台上,除了寻常的油盐酱醋,还放着一只粗陶碗,碗里盛着的,正是金灿灿、微微荡漾的灵脂油。阳光照在油面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泽。
而最让阿竹心神剧震的是——在灶台的另一个角落,那柄锈迹斑斑的古剑,正随意地倚靠在墙边。与如今不同的是,那时的剑身似乎锈迹稍浅,隐约能窥见一丝暗沉的金属光泽。而就在剑柄下方,一点刚刚炸油条时溅射上去的、微小的油星,正散发着点点金光。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阿竹瞬间屏住了呼吸,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只见那柄锈剑极其轻微地、鬼鬼祟祟地动了一下,剑尖微微抬起,然后……以一种极其迅速又带着点偷偷摸摸的意味,凑到了那点油星旁边,飞快地“舔”了一下!是的,就是“舔”!仿佛那是什么无上的美味一般!做完这个小动作后,剑身还满足般地极轻微震颤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原本倚靠的姿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画面中的云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锈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好笑的无奈,轻轻摇了摇头,并未点破,继续专注地炸着她的油条。而年幼的阿竹,依旧仰着小脸,全心全意地看着锅里,对身后剑灵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温暖的光线,油条的焦香,灵脂油的异香,桂花糕的清甜(想必是之前做了放在一旁),娘亲温柔的身影,年幼无知的自己,还有那柄……会偷偷舔油星的、傲娇又贪吃的锈剑……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阿竹记忆中从未存在过、却又无比真实、无比温暖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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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上的画面缓缓淡去,最终恢复平静。
阿竹却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原来……原来那份莫名的熟悉感,那份对灵脂油气息的天然亲近,那份与剑灵之间看似突兀却又无比默契的联系……根源都在这里!
她并非在仙门禁地才与这柄剑相遇。
早在懵懂无知的童年,在那间充满烟火气的乡间灶房,在她还依偎在娘亲身边,眼巴巴等着油条出锅的日子里,这柄剑,这个剑灵,就已经以一种她从未察觉的方式,存在于她的生命里了!
她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怀中那冰冷锈迹的剑身,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恍然与跨越时空的触动:
“原来……原来我小时候……就见过你。”
锈剑在她怀中微微一颤。
剑灵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用戏谑或嘲讽的言语回应。古剑只是轻轻动了动,仿佛一只别扭的、不知如何表达情绪的猫,用它那锈迹斑斑的剑脊,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怀念,蹭了蹭阿竹的手腕。
阿竹低下头,看到剑柄末端那束陈旧的剑穗,正在不受控制地、细微地、持续地颤抖着。
那颤抖,无声,却诉说着比任何言语都更汹涌的情感。
是了,它记得。它一直都记得。记得那灶台边的温暖,记得那油条的香气,记得那点被它偷偷舔掉的油星,记得那个温柔的女子,也记得那个流着口水看着油锅的小不点……
漫长的封印岁月,或许磨灭了它的锋芒,却未曾磨灭这段被深藏心底的、属于“家”的温暖记忆。
浓雾依旧森冷,追兵仍在身后。
但这一刻,在这绝望的奔逃路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油香里的回忆,阿竹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从那锈剑,从那枚暖黄的莲子,从心底那片被照亮的柔软角落,源源不断地滋生出来。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的抗争,不仅仅是为了生存和真相,也为了找回并守护那份,早已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最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