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一阵拉扯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陈大勇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阿朵拉进了前厅。
阿朵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微微发着抖,像只受惊的小鸟。
她一眼瞥见坐在主位、满身血污的石午阳,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慌忙抬起一只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
石午阳没说话,也没动,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像鹰隼一样紧紧盯住阿朵那只遮脸的手。
他心里那股火,烧得更旺了。
陈大勇站在阿朵旁边,看着自家妹子这副模样,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他猛地一转身,不由分说,一把就抓住了阿朵那只挡着脸的手腕子,力道大得阿朵“啊”地轻呼了一声。
陈大勇用力一扯,把阿朵的手拽了下来,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怒火,冲着石午阳吼道:
“司令!你看看!你看看咱妹子被那帮混账东西欺负成啥样了?!”
阿朵的脸被迫暴露在光线里。
只见她原本清秀的脸颊上,赫然印着几道刺眼的青紫色淤痕,像是被人用拳头或重物狠狠砸过。
靠近鬓角的地方,还有几道细细的血痂,分明是被指甲抓挠留下的伤口。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眼角,乌青了一大片,高高肿起,让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而且下手不轻!
石午阳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二话不说,抬脚就狠狠踹了出去!
“砰!”
何文瑞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没看清石午阳怎么动的,只觉得肚子上一股剧痛传来,整个人像被攻城锤撞了似的,踉跄着向后猛退几步,“哐当”一声重重摔倒在地,疼得他蜷缩起来,直抽冷气。
石午阳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地上的何文瑞,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调:“何文瑞!这是你干的?!你他娘的敢打我妹子?!”
何文瑞被踹得七荤八素,挣扎着想爬起来解释,但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的阿朵像是突然惊醒,她顾不得脸上的伤,一个箭步冲到石午阳面前,张开双臂死死拦住了还想上前继续动手的石午阳,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
“石大哥!……哥!别打他!不是何公子!真的不是他!他……他也是前天回来才知道的!他知道了也很生气!”
石午阳被阿朵拦着,看着她脸上刺眼的伤痕和焦急的眼神,那拳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胸膛起伏了几下,才强压下怒火,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手指却依旧点着刚挣扎着爬起来的何文瑞,声音冰冷:“你给我起来!说!到底怎么回事?!谁干的?!说清楚!”
何文瑞捂着肚子,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不敢拍掉绸衫上那个清晰的脚印,就那么狼狈地站着,垂着头,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充满了愧疚和惶恐:“石叔……对……对不起……都怪我……是我管教不严……让阿朵姑娘受委屈了……”
他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石午阳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在屋里商量阿朵和何文瑞的婚事,嗓门儿都不小,结果被门外偷听的一个小丫鬟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小丫鬟转头就跑去告诉了何文瑞的正妻。
这位正房夫人,娘家是黎平府的大户人家,自视甚高,一听阿朵只是个出身普通的侗家女子,顿时觉得是贱民污了何家的门楣。
她二话不说,带着几个婆子冲到阿朵房里,指着鼻子骂她“下贱胚子”、“想攀高枝”,阿朵刚辩解了两句,就被那正妻扑上来又打又挠,还扬言要把她立刻轰出何府,连行李都不让收拾。
正好那天,何文瑞从外面办完事回府,撞见了这混乱的一幕。
他当时也气得够呛,呵斥住了自己的妻子,好说歹说,又搬出父亲何腾蛟的名头压了压,才勉强把场面控制住。
阿朵呢,性子柔顺,又怕给石午阳惹麻烦,觉得这事闹大了不好看,便自己咬牙忍了下来,求何文瑞别声张。
何文瑞心里有愧,也怕石午阳那火爆脾气,一时也没了主意,就想着先安抚住两边再说。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何文瑞说完,脸上又是羞愧又是害怕,他怯生生地看着石午阳铁青的脸,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石叔……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实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您开这个口……”
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提高了点声音,
“这样!为了给阿朵姑娘一个交代,我……我这就写一封休书!休了我那泼妇妻子!然后,风风光光,以正妻之礼,迎娶阿朵……”
“行了!”
石午阳不等何文瑞说完,便沉声打断了他。
他脸上的怒气未消,但语气却意外地平缓了一些,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失望。
“文瑞,”
石午阳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自己寄予厚望、现在却显得如此懦弱的年轻人,
“这事,确实该怪你。你对阿朵有心,这点我知道。可你连自己的后宅都管不住,连自己的家室都约束不了,让她能随意欺辱我妹子。你让阿朵跟着你,往后这样的委屈,她还得受多少?”
何文瑞被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他猛地抬手,“啪啪啪”连抽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抽得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转身想去拉旁边阿朵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阿朵……阿朵……是我没用!你……你能原谅我么?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会……”
阿朵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缩了一步,避开了何文瑞伸过来的手,把脸扭向一边,看都不看他。
那无声的抗拒,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表达了她的态度。
石午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明白了阿朵的心思。
这丫头,心已经凉了,不想再待在这个让她受尽委屈的何家了。
石午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布置讲究却让他感到无比压抑的厅堂,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文瑞,”
石午阳再次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决,
“你现在的妻子,是你父亲何督师生前亲自给你定的媒,明媒正娶。我石午阳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懂这个道理。我不能为了我妹子阿朵,就让你背上休妻再娶的名声,这不合规矩,也对不起你爹的在天之灵。”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阿朵那伤痕累累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坚决。
“我妹子阿朵,”
石午阳一字一句地说,
“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山里姑娘,没那个福分,也高攀不起你们何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我想了想,还是让她跟着我这个当哥哥的吧。路上是辛苦点,可能也不太安生,但至少,我这个当哥的,能护着她,不让她再受这种窝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