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仍未完全理解并接受王审知那套“器道合一”的理论,但他无法否认眼前这蓬勃的生机与活力。这些学子眼中对未知的探索欲,与他记忆中那些只知死记硬背、皓首穷经的年轻面孔,是如此的不同。
王审知在窗外驻足良久,心中欣慰。他知道,改变思想是最艰难也最根本的变革,如今总算看到了破土的嫩芽。他没有进去打扰,悄然转身离开,将这片充满争论与希望的小天地留给了那些未来的栋梁。
回到节度使府,南方最新的消息已然送达。海疆都督的奏报详细呈报了与南汉桂王刘弘昌谈判的最终结果。
面对王审知那既保持高压、又留有台阶的最后条件,刘弘昌在经过一番艰难的内部沟通(据说在广州城内又经历了几番暗流汹涌的争执)后,最终选择了接受。南汉皇帝刘隐(无论其病情真假)正式下罪己诏,去帝号,向王审知上表称臣,奉幽州正朔。约定赔偿白银三百万两,粮草一百万石,分三年付清,首批一百万两白银和三十万石粮草需于一月内送至远征舰队驻地。同时,割让珠江口外所有岛屿及雷州半岛除雷州城外的所有沿海区域与港口,王审知方面有权在割让地驻军、设卡、征税,南汉水师不得进入相关海域。
奏报中还提到,和约签署后,远征舰队已初步解除了对珠江口的严密封锁,允许民用船只有限通行,但一支分舰队依旧驻泊在割让的岛屿和港口,监视着南汉的履约情况,并开始着手建立永久性的海军基地。海疆都督请示,待首批赔款物资接收完毕后,主力舰队是继续留驻南方震慑,还是可以班师北返。
王审知仔细阅读完奏报,对结果颇为满意。此战不仅完美达成了复仇和立威的战略目标,更以极小的代价获取了巨大的实际利益和战略优势,尤其是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南方优良港口和海军前进基地,为他未来经略南海、联通东西的海上大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告诉海疆都督,”王审知对陈褚吩咐道,“首批赔款物资接收完毕后,留驻一支分舰队及相应陆战队,负责基地建设和监视南汉。主力舰队可以分批北返休整。将士们远征辛苦,待其归来,本王当亲自犒赏三军!”
“是,王爷!”陈褚应下,随即又呈上一份文书,“王爷,这是根据去岁税收及今春情况,拟定的部分州县减免赋税章程,请王爷过目。”
王审知接过翻阅,只见上面条理清晰地列出了根据各地实际情况,分别减免一到三成不等税赋的方案,重点照顾了新附、受灾及推行新政得力的州县。“很好,就按此章程,明发各州县执行。要让百姓切实感受到,跟着本王,不仅能打胜仗,更能过上好日子!”
南方战事尘埃落定,内部休养生息的政策也已铺开,王审知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地图的北方。张文礼巡视北疆尚未归来,但边境的日常军报依旧按时送达。耶律阿保机的武装游行仍在继续,规模似乎还有所扩大,虽然并未越境挑衅,但那咄咄逼人的姿态,足以让任何一位统帅感到不安。
“耶律阿保机……他到底想干什么?”王审知手指敲击着地图上契丹王庭的位置,喃喃自语,“是真想趁我南方初定、心神稍懈之际捞一把?还是仅仅为了安抚内部,展示其依旧强大的肌肉?”
就在这时,林谦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王爷,北面有新的重大情报。”林谦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潜伏在契丹内部的‘暗桩’冒死传出消息,耶律阿保机……正在秘密与西面的党项羌人首领李思谏接触,似乎有意结盟!”
“党项羌?”王审知眼神一凝。党项羌人盘踞在河套以西,势力不容小觑,虽与契丹时有摩擦,但若真被耶律阿保机说动,东西夹击,对刚刚稳定的北疆将是巨大的威胁。
“消息可靠吗?”王审知沉声问。
“来源非常可靠,是我们的核心‘暗桩’之一。他还提到,耶律阿保机为了促成盟约,似乎许诺了丰厚的条件,包括割让部分草场和共同瓜分……未来可能从我们手中夺取的‘利益’。”林谦补充道。
王审知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耶律阿保机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若契丹与党项联盟成型,北方的战略态势将瞬间逆转。
“看来,耶律阿保机是真的不甘心,想要玩一把大的。”王审知停下脚步,眼中寒光闪烁,“他想东西夹击,那我们便不能坐以待毙!”
他迅速做出决断:“林谦,两件事。第一,动用一切力量,核实契丹与党项结盟的细节,尤其是他们约定的出兵时间、路线和目标!第二,立刻派人,携带重礼,秘密前往党项,面见李思谏!”
“王爷是想……离间他们?”陈褚立刻明白了王审知的意图。
“不错!”王审知点头,“李思谏是枭雄,不是蠢人。与耶律阿保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耶律阿保机能给他的,我们未必不能给,甚至能给得更多、更真诚!告诉使者,可以向李思谏透露耶律阿保机对我方的‘许诺’,问问他,就算契丹真能打下幽云,分到他手里的,还能剩下多少?是否够填补他与契丹结盟、与我为敌所带来的损失?同时,承诺开放边境互市,以优惠价格供应他们急需的茶叶、布匹、铁器,甚至可以有限地提供一些……他们感兴趣的技术。”
这是一招险棋,也是一招妙棋。直接与党项接触,既能试探其真实态度,也能在契丹与党项之间埋下一根刺。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最得力的人手!”林谦领命,匆匆而去。
王审知深吸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南方虽定,北方的风云却更加诡谲。他走到窗边,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仿佛能感受到那来自草原的寒意与杀机。
“耶律阿保机,你既然不甘寂寞,那本王就陪你好好下一盘棋。”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就看你这草原苍狼的獠牙利,还是本王这新生巨龙的鳞甲坚!”
就在这北疆暗流汹涌之际,张文礼巡视边镇归来,带回了前线将士士气高昂、防务稳固的消息,同时也证实了契丹人近期活动异常频繁的情况。
王审知将契丹可能勾结党项的情报告知了张文礼。张文礼闻言,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战意勃发:“王爷!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发制人!末将愿率一支精兵,主动出击,打掉契丹几个前沿部落,搓搓他们的锐气,也让那党项人看看,跟我军作对的下场!”
王审知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妥。耶律阿保机正愁找不到借口挑起大规模冲突,我们若主动出击,正中其下怀,反而可能促使党项更快倒向他。现在比的是耐心和谋略,而非一时之勇。”
他拍了拍张文礼的肩膀:“文礼,你的锐气是好,但为将者,须知何时该进,何时该稳。告诉北疆将士,提高警惕,加强演练,但无本王命令,绝不可擅自越境寻衅。我们要等,等林谦那边的消息,等党项人的反应,也要等……耶律阿保机自己先露出破绽。”
张文礼虽然有些不甘,但也明白王审知所言在理,抱拳道:“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