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公粮,以前是光荣,现在呢?是解脱!
不用交粮,自家粮食全归自己,家里能多存几袋子米,灶台能多炒两盘肉。
城里人也乐呵——粮价往下掉,买米买面省钱,工资没涨,日子照样宽绰。
满城满镇,街头巷尾都在聊这事。
可这年头,信息没那么灵通。
山沟沟里的村子,没电没网,连个喇叭都没有。
消息传到镇上,还得靠干部骑车、步行,挨家挨户喊。
比如东江市正阳县下边的隔岭村——离镇上三十多里山路,羊肠小道连拖拉机都难进。
村里十户人家,八户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剩下的娃儿,全出去打工了。
镇上收到消息的当天,镇长大喇叭一响,整个禄口镇炸了锅!
“免税了!咱不用交公粮了!”
一户人家搬出尘封十年的鞭炮,另一家抢购了半麻袋烟花。
下午三点,噼里啪啦响起来;到了晚上八点,整条街还在炸!
家家户户炖了肉,蒸了鸡,锅盖一掀,香味直往邻居家钻。
镇长一看,火候到了,赶紧把干部全叫到镇中心大会堂。
台上一站,笑得合不拢嘴:
“同志们!国家终于不靠咱农民‘养’了!这说明啥?说明国库有底、粮仓有余,不再压着咱的口袋过日子了!”
“咱以前交的粮,不是白交的——现在,国家反手就补回来!”
“县里刚来信——下个月,发一批新稻种!亩产破千斤,一年能收三茬!种得多,补贴就多!”
“你们听见没?种地,国家给钱!不是收钱,是给钱!”
台下掌声雷动,有人拍大腿,有人抹眼泪,还有人直接掰着指头算:“我家三亩田,一亩补五百,那不是一年一千五?够给孙子买两身新衣了!”
镇长没打断,等他们吵够了,才敲了敲桌子:
“好了好了,激动归激动,今晚还有正事!”
“山里头那些村,没电没网,压根不知道这好消息。”
“明天一早,每人两人一组,分头进山,走村串户,挨家通知!”
“别等人家还背着几十斤粮食,翻山越岭来镇上交公粮,结果发现——哦豁,国家不要了!”
“告诉他们,咱们的日子,有奔头了!”
镇长这番话,其实就为这一句。
那些偏僻村子,没人留守,除了老人、瘸腿的、带娃的。
没电,没手机,没广播,连个收音机都算奢侈品。
自家养只鸡、种点菜、刨两亩地,就是全部生活。
现在,国家不要粮了,还给钱。
可这天大的好事,他们还不知道呢。
所以平时大伙儿都窝在山沟里,压根儿不出村。
除非赶集,实在得买盐买针,才咬咬牙翻山走一遭。
那山路弯弯绕绕,下雨天滑得跟抹了油似的,没事谁愿趟这浑水?
要是不主动去通知,到月底交粮时,这帮老少爷们还得背着麻袋,天不亮就出发,走几十里山路,最后发现——粮不用交了。
那多折腾人啊。
镇上那些年轻干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人认一个村,跑个来回,把消息捎到位。
这帮人一听,立马眼睛放光,抢着接活儿。
谁家亲戚在哪个村?直接就你去!
巧了,镇务中心新来的文书王伟,他姑父就住在隔岭村。
他立马拉着另一个镇干,一块儿把这差事接了。
隔岭村离镇上三十多里地,走一趟得一整天。
俩人合计好,第二天一早动身,中午前能到,住一宿,第二天回镇复命。
说定就散,各自回家养精蓄锐。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王伟就背个旧布包,蹲在镇口等。
跟他一块儿去的,是东江来的赵家祥——早他一年来镇里上班,算是老前辈,平时也总拉他一把,人没架子。
王伟刚掏出烟,赵家祥就拐过弯来了。
俩人点点头,一声“走吧”,就踏上了山路。
赵家祥虽是城里人,但没一点傲气,笑起来还带点憨劲儿,跟谁都聊得来。
王伟边走边顺嘴问:“老赵,你从东江来的,听说过盛兴军工厂没?最近供销社里好多东西都挂他们牌子,可火了!”
“你当年没去那儿应聘?”
赵家祥一听,咧嘴笑了下,摇头:“阿伟,你真不知道啊?盛兴?几年前可惨了。”
“我来这儿前,他们厂子都快开不下去了,工资拖半年是常事。”
“我放着这儿的铁饭碗不要,跑去那破厂子喝西北风?”
王伟愣了:“啥?不是说他们现在牛得不行?手枪、导弹,能造出能炸飞机的玩意儿?”
“听说连大毛的新战机都给他们打下来了!”
赵家祥拍拍他肩膀,叹气:“你这信息,怕是听镇上几个大叔吹牛吹出来的。”
“其实吧,盛兴以前是咱们龙国响当当的军工老大。
我姥爷就是那儿的钳工,一辈子都在那儿抡锤子。”
“可前些年,厂长是个老糊涂,管得一塌糊涂,眼看要被摘了军工厂的牌子。”
“结果去年,空降了个年轻人,姓郁,才三十出头。”
“你猜怎么着?那小子上任不到半年,工厂直接翻了天!”
“员工从两千人飙到快三万,工资直接干成东江第一,奖金发得比过年还多。”
“去年春节,一人发三箱年货,外加一百块现金——你敢信?咱们这地儿,一个月工资才五十多!”
“还有更离谱的,听说部队的将军,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喊‘郁总’。”
“我琢磨着,这小子要么是京城哪个大佬的崽,要么就是省里高官的儿子。”
“普通人家,哪儿养得出这种神仙人物?”
“我听说……”
一路山道,俩人越聊越起劲。
从盛兴的福利制度,聊到新厂长爱穿皮鞋不穿军靴,再聊到厂里食堂顿顿有肉、还供免费豆浆。
三十多里山路,硬是被他们说短了一半。
下午两点多,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就在眼前了。
王伟没急着回姑父家,拉着赵家祥直奔村长院儿。
村长正坐在门槛上啃窝头,一听消息,手一抖,窝头掉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