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袁洁还以为,格桑花是想找个伴儿,被其他狗拒绝了,心里还琢磨着“这小家伙还懂失恋呢”。直到有一次,她去河边洗衣服,远远看见一群狗围着格桑花,有的咬它的耳朵,有的拽它的尾巴,格桑花虽然在反抗,可毕竟寡不敌众,身上的毛都被扯掉了好几撮。袁洁当时就急了,捡起地上的木棍冲过去,把那群狗赶跑了,抱着格桑花往回走的时候,它还在她怀里呜呜叫,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跟它说‘你是狼狗,比它们都厉害,别害怕’。”袁洁的手轻轻拂过身边的草,像是在摸格桑花的背,“我还天天给它梳毛,把它的毛打理得油光水滑的,让它看起来更威风。慢慢的,它好像真的有了底气,再看见其他狗,也敢龇着牙反击了。”
可谁也没想到,格桑花竟然真的“立了功”。有一天早上,袁洁正在整理羊圈,突然看见格桑花叼着个东西跑回来,往地上一放——竟是一截血淋淋的狗尾巴!袁洁吓得差点喊出声,赶紧检查格桑花的身上,还好没受伤。可没等她缓过神来,隔壁毡房的牧民就气冲冲地闯进来,手里拿着鞭子,嘴里喊着“我要打死这祸害”。
原来,昨天晚上那牧民家的狗欺负格桑花,把它的腿咬伤了,格桑花记仇,今天早上就找回去了,还把人家的尾巴咬断了。袁洁赶紧挡在格桑花前面,一个劲地给牧民道歉,又把自己攒的鸡蛋拿出来赔给人家,好说歹说才把人劝走。等牧民走了,她看着缩在角落里的格桑花,又气又笑:“你这小东西,倒是学会报仇了!”可嘴上这么说,她还是赶紧找了药,给格桑花的腿涂了涂——那上面还有昨天被咬伤的痕迹呢。
刘忠华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这狗倒是护主,还知道报仇。”袁洁也笑了,阳光洒在她脸上,驱散了之前的阴霾:“可不是嘛,现在它可是知青点的功臣了,上个月还帮着赶跑了偷羊的狼呢。”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狗叫声,袁洁眼睛一亮:“肯定是格桑花回来了!” 刘忠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黄棕色的身影朝着这边跑过来,尾巴摇得飞快,像是看见了亲人似的。
那天要不是袁洁反应快,死死拽住那个举着木棍的牧民,又急得嗓子都快喊破了似的叫格桑花快跑,恐怕格桑花真要栽在那群同类的围攻里。直到第二天黄昏,天色都蒙着层灰黑了,格桑花才蔫头耷脑地溜回羊圈院子,身上的毛乱得像被狂风卷过,连尾巴都耷拉着没力气摇。
袁洁一见它就又气又急,之前格桑花一整天不见踪影,她昨夜独自在羊圈驱狼,提心吊胆到后半夜都没合眼,这会儿瞧见它平安回来,悬着的心刚放下,火就上来了,抄起墙角的鞭子就想教训这个“野孩子”。可当她的目光扫过格桑花背上几道刚结痂的伤口,有的地方还渗着血丝,扬起的手终究像被抽走了力气,轻轻垂了下来——这哪是去疯玩,分明是去拼命了。
后来她才从隔壁牧民嘴里辗转打听着,那天咬断尾巴、带头围攻格桑花的狗,竟是它一母同胞的兄弟,连围着起哄的,也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袁洁的心猛地一揪,原来格桑花打小就受家族排挤,难怪它总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孤僻劲儿。
这份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血脉疏离与孤独,像一根细得看不见的刺,狠狠扎进了袁洁心里。她自小在重组家庭里受冷落,那种没人疼没人管的滋味,她比谁都懂。从那以后,她看格桑花的眼神多了层旁人不懂的温柔,连它尾巴扫过草叶的频率、耳朵耷拉的角度,她都能精准察觉到情绪变化——是开心了,还是又想起难过的事了。
可袁洁再精心的照料,也抵不过格桑花偶尔撞见一只懵懂小狗崽,或是追着顽皮小猫跑时,那种从尾巴尖儿透着的纯粹快乐。只可惜,这样的机会比草原上的甘霖还稀罕,大多时候,格桑花的世界里只有羊群和袁洁。
它日常的活动范围小得可怜:要么蜷在羊圈角落,趁着暖阳打盹,毛被晒得暖烘烘的,连爪子都懒得抬一下;要么就沉默地跟在袁洁身后,陪她去山坡放羊,袁洁停下喂羊,它就趴在旁边,耳朵时不时动两下,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遇上刮风下雪的坏天气,羊群只能圈在栏里,格桑花连晒太阳的悠闲都没了,只能缩在袁洁用干草和旧毡片搭的小窝里。有人来串门,它连象征性的吠叫都懒得应付,顶多从暖和的草堆里懒洋洋抬起头,瞟一眼来者,那眼神哪是警告,分明是被打扰清梦的无奈敷衍 —— 仿佛在说 “别烦我,没劲儿跟你闹”。
有时牧民串门走的时候,故意逗它,伸手去拨它的耳朵,格桑花也不恼,慢腾腾起身,挪到更远的草垛旁,换个姿势继续趴下,连眼皮都懒得再抬。
“格桑花算不得好狗。”有牧民摇着头叹气,“好狗哪有不看家护院的?像它这般懒得动弹的,真是少见!”草原上的狗向来把自家院落当宝贝领地,稍有动静就叫得震天响,警惕性高得很。可格桑花像是天生少了这根弦,对“看家”这事毫不上心。
只有袁洁知道,白天的格桑花有多颓废慵懒,夜里的它就有多警惕凶悍。这片牧场靠近边境,一到冬天狼患就厉害,以前看守羊群的老牧民还在时,会带着两条凶得能吓退狼的猎狗过来。每到夜里,三条狗各守一个方向,配合得比人还默契,硬是让羊圈一只羊都没丢过。
后来老牧民年纪大了,不再负责看守,那两条剽悍的猎狗也跟着走了,只剩下格桑花孤零零守着越来越大的羊群。袁洁看着心疼,总想着给格桑花找个伴儿——一来能陪它解解闷,二来夜里守羊也能多个帮手,免得它独自面对狼群时力不从心。
终于在格桑花一岁半的时候,袁洁跑了好几趟远路,从几十里外的牧民家讨来一只刚断奶的小狗崽,浑身毛茸茸的,像个小毛球。她满心欢喜地把小狗崽抱回羊圈,以为格桑花会高兴。
可格桑花那漠视一切的性子早就定了型,见家里多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同类,也只是掀了掀眼皮,继续趴在草堆里,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模样。任凭小狗崽绕着它的爪子打转,甚至踮着脚尖啃它的耳朵和尾巴,它都像一截没知觉的木头,该睡睡该晒晒太阳,连动都不动一下。